第一卷 第一部 與「帝國」抗戰

1

達達感覺有冶爪擱在自己鼻端上,於是醒過來。睜眼一看,鼠爸以慣有的平靜神情俯視著它,只說:

「走吧,出發了。」

不需要任何整裝打理,只要離開此地,永遠不再回來。

「奇奇呢?」

「在外面跳啊蹦的。還像寶寶一樣,傷腦筋。」

達達揉揉鼻子起床,心中低語:再會了。這是最後一次,環顧出生的窩、成長的家。達達跟著鼠爸穿過通往河灘的隧道,夜涼撫弄著觸鬚,熟悉的細潺柔繞在耳際。

「太棒了,lǚ íng啰、lǖ íng啰。」奇奇叫道,樂得四處蹦來蹦去。

「安靜點,有貓出沒,貓頭鷹會聽見喔。好,跟爸爸出發吧。」

鼠爸在黑暗中小快跑起來,兩兄弟跟在後面。就要溯河到上遊了。

在河岸跑一陣,鼠爸轉向斜前方,到稍偏離河岸的堤坡上沿坡奔跑,達達立刻了解爸爸的用意。河灘的草叢被完全剷除,推土機整地導致紅壞外露,這裡沒有任何藏身處。老鼠這種動物,不喜歡暴露在空曠地點,萬一遇到襲擊必然送命。在這種地方前進,聽見附近轟然巨響,有時還會腦筋一片空白,著魔似的全身發麻。堤坡上的樹木多數已倒,幸好矮草茂密,可穿越叢叢草蔭前進。

但相對而言,矮叢不利於奔跑,稍不留神,不是撞上石頭,就是被草木根絆住。何況必須配合坡度傾斜身體前進,不但很難保持平衡,傾斜那方的手足——右邊前後肢的肌肉會加重負擔。奇奇時常落後,為了配合它,速度難免受影響。忽然奇奇一跤撲倒,吱吱哭起來。今晚是第二次了,上回它一骨碌爬起來活潑往前跑,這次摔倒卻趴在地上。

鼠爸跑過來問道:

「怎麼了,腳扭傷嗎?」

「嗯……好痛……」奇奇慢吞吞起身。

「傷到哪裡?讓我看看。」鼠爸握住它的右後腳踝,奇奇哭喪著臉發出呻吟。

「太忙著趕路了,抱歉、抱歉。」鼠爸環望四周,指向河堤上方的一棵大樹說:「到樹根下休息一會吧。」

奇奇勉強拖著腳獨自爬上河堤,好像還沒到劇痛程度,達達稍感放心。父子們蹲在樹根旁,緊靠在一起。一路跑得喘吁吁,稍後恢複正常,熱呼呼的身體逐漸降溫。達達在落枝上磨起牙來。老鼠這種動物想保持鎮定時,就會啃些堅硬的東西。這時鼠爸輕聲低喃:「這一帶還沒遭到破壞啊!」達達抬頭望去,剛才專心趕路沒空留意,原來這段上游還沒有施工或砍伐的跡象。它們極少來遠地,對這裡的環境相當陌生。眺望之下,無論是河灘或對岸堤坡的景象,與如今風貌不再的達達家附近極為相似。

「那麼,我們要住在這裡?可以建造新家園嗎?」達達興匆匆問道。

「不,這附近以後會施工。那對年輕的老鼠夫婦不是說過,蓋子將一路鋪到榎田橋嗎?那座橋還在更上游。」

「原來如此……」

「好,該動身了。奇奇,怎麼樣?能走嗎?」鼠爸說著蹲下來,雙眼緊閉的奇奇縮成一團,動也不動。

「奇奇……」鼠爸臉色微變,又蹲近一點,正要摸它……,奇奇忽然跳起來。

「哇!我沒事、我沒事。」它說完,一溜煙跑走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對達達一家來說是禍也是福。

儘管現在怎麼後悔都為時已晚,不過鼠爸若延遲一天行程,甚至半天也好,就能避過這場意外。原來有隻老黃鼠狼棲息在下游,巢穴遭施工破壞後,也不得不前往上游。達達一家延後幾小時出發的話,黃鼠狼將在它們留於洞內時通過洞前,直接去上游。可是達達一家出發一小時後,黃鼠狼才從鼠洞前經過。

又聞到新老鼠的氣味啦,黃鼠狼暗想。哦,居然是那一家子……。老實說,黃鼠狼對達達它們是敬而遠之。以前曾猛追兩兄弟衝到洞口,眼看它們竄進去,便將鼻尖伸進洞里。洞口容不下整個身軀,黃鼠狼設法探頭進去,又鑽又扭的,冷不防鼻頭被狠狠晈一口,痛得它大聲哀嚎往後躍開。

「滾開!」洞穴深處響起成年老鼠的聲音,「下次不會再客氣,要你更難看。」

「……可惡,死耗子……」黃鼠狼凄厲喊道。鼻尖的傷口小而深,鮮血滴滴直落,劇痛之下,連說話都舌頭打結,只能勉強撂下狠話:「給我記住,走著瞧!」然後打了退堂鼓。

傷口連痛好幾周,每次想起鼻頭挨耗子咬,黃鼠狼就氣得七竅生煙。不過這老奸巨猾深知井水不犯河水的道理,那幾隻老鼠只要安份待在洞里,顯然它也不會貿然出手。從此黃鼠狼獵捕時格外小心,避免靠近這片河灘。

原來是那幾隻鼠仔……,黃鼠狼尋思,通過鼠洞前繼續跑,不久半途嗅到鼠味縈繞不散。不止一隻,是兩隻……總共三隻呵。好傢夥!原來它們也去上游,準是放棄老窩,跟本大爺一樣趕著搬遷哩。黃鼠狼露出壞笑,稍稍加快速度。

「好,我們該出發了。」就在鼠爸站起來的瞬間,黃鼠狼剛好趕到。

不幸的是達達一家在上風處,沒有嗅到敵人接近。何況經驗老到的黃鼠狼,不至於笨到打草驚蛇。它潛伏草叢中,從草葉間窺見有三隻老鼠,悠閑地或坐或躺在樹根旁,心中不禁樂得歡呼。幾天來有一頓沒一頓,總算可以享用佳肴了。一隻確定到手,運氣好捉到兩隻,不,或許一網打盡。那隻正準備離去的成年老鼠,八成又要咬我鼻頭。那天的屈辱和憤怒在心中湧起狂瀾,澆冶發現獵物的喜悅,黃鼠狼霎時氣紅了眼。

憤怒妨礙它冷靜下判斷,瞬間錯失良機,這對達達一家來說真的是純屬僥倖。就因為奇奇一時開個玩笑,假裝不舒服而累倒,誰也沒料到它突然溜走。

「調皮鬼……」鼠爸氣惱起來,卻為奇奇沒事而放心,就作勢揮揮拳,正要追上去。突然間聽見噠噠噠的奔跑,一隻龐然大物猛衝過來,鼠爸大叫一聲。

黃鼠狼瞄準鼠爸正要縱身躍起,忽然瞥見原本癱在地上、長得白呼呼的小傢伙冷不防跳起來跑走。黃鼠狼被攪糊塗了,糟糕、不妙,難不成驚動獵物……?首先該撲向最大隻一口咬死,再撲倒小隻……,黃鼠狼心裡打著如意算盤。不料小老鼠一溜煙跑走,分散黃鼠狼的注意力,一時拿不定主意,以至於錯過襲擊大老鼠的時機。它撲起一半落空,直接著地。

掠食者的本能,就是趁獵物逃逸時反射追上去。黃鼠狼豈能眼看快到手的美食落空,於是目標轉向奇奇,再度繃緊後腿肌腱,朝它猛撲而去。

2

黃鼠狼瞄準從堤坡衝下河灘的奇奇,正要奮力躍起,忽然背後傳來:

「怎麼,老呆瓜,鼻子不痛啦?」黃鼠狼著地轉頭一看,發現那隻大老鼠站在河堤上方,伸手把兩頰觸鬚各揪成一束,骨碌骨碌繞弄起來。嚙齒動物中,打這種暗號是被視為最侮辱對方的行為,以人類來說,大概比扮鬼臉更不雅了。大老鼠不但做出藐視動作,居然還敢站在上風處,出奇冷靜地低瞄自己。黃鼠狼大動肝火,臭鼠仔,要不是本大爺出點小紕漏,早就一爪途你上西天。

鼠爸當然驚慌無比,它只顧著分散黃鼠狼對奇奇的注意力,這不過是情急之下的表現而已。眼看黃鼠狼變更目標朝自己衝來,那張殺氣騰騰的嘴臉,鼠爸看得渾身發毛,腳下就像生了根,頓時愣在原地。

「爸爸,快來、來這裡。」隱約聽見達達在堤上呼喚,鼠爸回過神,迅速朝聲音奔去。

衝上河堤步道,突然一陣目眩,斜前方的水銀燈照得亮如白晝。

「來這裡……」又聽見達達的聲音,鼠爸一股勁跑過去,途中逐漸適應燈光,視線愈來愈清晰,發現眼前人用的長椅上,確實有人類坐在那裡,鼠爸打個寒戰。

長椅上坐著兩個人,是一對男女。這在平時絕不可能發生,鼠爸竟從他們的斜前方筆直衝過來。背後是黃鼠狼,前面是人類。這瞬間,鼠爸寧可選擇黃鼠狼,但腦中立刻浮現那雙炯炯凶目、皺起鼻端,露出白森森利牙的恐怖嘴臉。

鼠爸望見達達,居然就蹲在女生穿的運動鞋旁。

不管了,聽天由命吧,鼠爸心想。沒轉向、不繞道,直接沖向達達。

結果幸好如此。這對長椅上的男女,是半夜溜出來相會的高中生情侶。他們熱中談心事,絲毫沒察覺腳畔有老鼠竄來竄去。鼠爸鑽進長椅下,來到達達身邊,回頭緊盯河堤草叢。那對炯紅雙眼,似在幽暗中一閃即逝……。純粹只是感覺,實情如何就不得而知。

黃鼠狼這種動物,偶爾會接近人家,基本上屬於野生動物。與人類的關係不如老鼠深厚,對人類的恐懼心也較強。只要鼠爸它們留在女生的運動鞋旁,黃鼠狼絕不敢靠近。

「真是好點子。」喘息稍止後,鼠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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