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在描繪出來的世界另一端

「我以前曾經在那個公園玩,還抓過蚱蜢呢。」

我指向公園說道,站在「旁邊」的她露出不感興趣的眼神瞥了一眼。「是喔。」她一邊低聲簡短回了一句,一邊握緊雨傘的握把。她自備了某些地區會用蝙蝠傘來形容的深藍色摺疊傘,雨滴輕輕打在雨傘上的聲音簡直就像我的心跳聲。

無比幸福的時刻。此刻她允許我站在她的旁邊。

美術館大門就近在眼前,她鼓著腮幫子,看似不滿地閉上眼睛。即便如此,她還是跟我保持著不變的距離,既沒有丟下我,也沒有用手推開我。而且,我們共撐一把傘,就像情侶一樣。

我不禁有股以後都要崇拜雨天過生活的衝動。

時間回溯到五分鐘前。那時剛剛從小吃店走出來,正抬頭望著雨水打在馬路上。我沒有帶傘就出了門,忍不住搔了搔臉頰說:「這下傷腦筋了。」

「辛苦你啦!」她這麼帶過我的嘀咕話語後,急忙從包包里拿出摺疊傘,往馬路上走去。只要她不會被雨淋濕就好了。在小吃店屋檐下躲雨的我暗自鬆了口氣後,也衝出馬路。然後,若無其事地踩起步伐。

「你真的沒帶傘啊?」

「是啊,我想得很簡單,想說如果真的下雨,路上再買傘就好,完全忘了這裡如此偏僻。」

「是喔。小心別感冒啊。」

「我也這麼想啊,可是要怎麼小心?美術館附近應該有便利商店吧?」

「但願啰。」

她冷漠地回應後,快步走了出去。我快步追在她的後頭。降雨量不大,可能還要好一段時間才會淋濕頭髮。不過,因為濕氣變重,四周的土壤湧上陣陣土味。每次當土味充斥四周後,我不知為何就會開始嗆咳。不過,相反地,心情會變得莫名平靜。

「好懷念喔~~」「懷念什麼?」她沒有回過頭,繼續晃動著雨傘。「以前跟家人來美術館的時候,我們也是在剛剛那家小吃店吃飯。原來那家小吃店沒有倒掉。」「………………………………」「我妹跟我媽啊,她們兩個人互搶盤子要吃剩下的炸蝦……」「……」好像氣氛不太對勁喔。

我閉上嘴巴,回應她的沈默不語。不知道是怎麼了,我是不是又惹她生氣了?

她停下了腳步。我耐心等著,但她遲遲沒有重新踏出步伐。

「你是不是腳抽筋了?」

我試著以缺乏運動的我家妹妹的基準做出判斷。聽說妹妹經常兩隻腳同時抽筋。

她保持身體面向前方,只把頭部轉向正後方……如果是這樣,就可以拍恐怖片了。我只是想表達她轉身的速度之猛烈有多嚇人而已。她的眼球充斥著血絲。

「唉~~」轉過身後她一邊按住額頭,一邊像在忍受什麼似的大大嘆了口氣。

血液里失去氧氣後,取代氧氣而集中的怒氣爆發出來。

「氣死我了!」

「咦?跟我有關嗎?」

「除了你還會有誰!」

這是一句多麼熱情又美好的斷定話語,只可惜不是令人開心的內容。

「你幹嘛不要求一起撐傘!明明就是個厚臉皮到極盡的傢伙!」

她把傘往旁邊一甩,對我發出嚴厲譴責……這只是假設說法喔!很明顯地,我挨罵還不肯承認。對了,雨傘整個翻面過來,變成像杯子一樣。要把雨傘反折回來其實挺麻煩的,而且還下著雨。

「你這個白痴!到底懂不懂什麼叫合理性啊!杯~~痴!明明是極度接近原始的想法,只要稍微動一下腦袋就不可能忘得了的話語,你為什麼就是說不出口!」「唔!」「唔什麼唔!還不快回答!」

她究竟在氣憤什麼?

……「嗚~~」「你是在嗚什麼意思!」難道我感冒了?試著思考後,感覺都快要發燒了。

我想不出她在生氣什麼,只好宣告放棄,決定先只針對她要求的答案做出回應。

「因為如果一起撐傘,就會站在你旁邊啊。」

「也不能因為這樣就不要求,事情總該有優先順序吧!好比說,這麼做總比被淋濕的好之類的……啊~~氣死我了!」

她一邊說話,一邊像來不及說服自己接受似的模樣搔抓額頭。

「可是,如果一起撐傘你的肩膀會被淋濕,搞不好會感冒。我不希望見到那樣,所以……」

她明明罵人罵得很兇,卻顯得有些尷尬的樣子,所以我也不好意思把我的優先順序清楚說出來。她一副沮喪的模樣低下頭,不停搔抓額頭外加撥弄劉海。沒多久,一道犀利的目光從劉海之間射來。

她主動朝向我往前踏近一步,跟著輕輕抓住我的手腕。

「哇……哇啊!」

忽然進展到差一點就要牽到手的事態,我陷入驚慌失措。如白魚般的手指像是要把脈似的摸著我的手腕,看得我心頭小鹿亂跳。「呼……」就在我打算開口說話的那一瞬間,她的手把我拉進傘下。這次變成差一點就要抱住她。不過,我想起她身上帶著石頭,勉強止住衝動。

她明顯表現出不悅的情緒,舉高手把雨傘撐高到可以遮擋住我頭部的位置。「你願意讓我一起撐傘?」她鬆開我的手腕後,我開口問道。她一邊別過臉,一邊點頭,表現出珍奇難見的接受態度。「謝謝。」「閉嘴。」

她就像用飛彈對付蚊子一樣,火速摧毀我的謝意。

「你的道謝話語既廉價又沒誠意,我才懶得接受。」

「嗯。」她的意思是要我表現得更嚴肅一點嗎?就像古時候的武士說話那樣。

她原本面向草叢,現在轉向我這邊。近距離看見她的臉,我不禁有些臉紅心跳。

「我醜話先說在前頭,你不是善人,純粹只是個白痴。」

「現在還有必要說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實嗎?」

「閉嘴。我是在說服自己要這麼接受事實才行。」

她最後輕聲補上一句:「不然哪天我可能會錯誤解讀。」我不明白她這句話的含意,只能敷衍地露出微笑,祈禱著她恢複好心情。

「要不要我來撐傘?」

「不要。這樣會變成間接握手。」

她用了似曾相識的字眼表示拒絕。

總之就是這樣,所以我們一起撐傘來到美術館前面。老實說,我很想就這麼從美術館前面走過去,一直走到雨停為止。不過,看她停下了腳步,我也只好放棄。

「我不會陪你抓蚱蜢喔。」

「我知道。那我們進去吧。」

她沒有理會我的催促,收摺好雨傘後,便獨自迅速往前走去。我當然明白自己的立場,所以退後一步跟在她的後頭。即便如此,腳步卻是比平常輕盈許多。

如同我對美術館抱持的印象一般,館內瀰漫著帶有涼意的空氣。如果是熱氣沸騰、人潮擁擠的美術館,就太難以想像了。我知道是自己不喜歡來美術館,才會抱持偏見認為美術館沒什麼人,但這次似乎是對的。

「入場券。」

她說話的速度極快,像驗票員的代理人似的要求我拿出入場券。她的聲音滲入一片靜謐的氣氛之中,就彷佛紅色顏料滴落在白紙上一樣明顯。

順道一提,腳步聲也顯得響亮。腳步聲聽起來不像平常鞋子會叩叩叫的硬質聲響,而是高了八度的感覺。雪白整潔的感覺相輔相成之下,館內宛如一棟荒廢的研究所,呈現出我喜愛的氛圍。

我遞出一張入場券給她。接過入場券後,她立刻重新面向前方,快步拉開跟我之間的距離。我配合著她的步伐也往前進,路上還不忘感謝妹妹的贊助。

出示入場券走進美術館後,先確認了位置圖。根據位置圖的資訊,整體美術館的左後方空間是展示間,右後方是用來播放影片的大會廳,大會廳旁邊有一塊名為市民展示間的空間。說到市民展示間,妹妹的畫作曾經在那裡展示過,當時就是妹妹想來看畫作才會來美術館。我和媽媽也一路陪同到看到妹妹的畫作。現在想一想,我和媽媽的態度還真是明顯。

比起掛在展示間里的名畫,我比較看得懂掛在供市民使用的展示間里的畫作畫了什麼東西。具有價值的畫作給人一種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想要對它有所理解,肯定事先要知道一些什麼法則。好比說,必須讓身體浮起來,讓視線高度與畫作同高纔有辦法理解之類的。以上是我個人的解讀。

「要從哪邊逛起?」

我指著位置圖,詢問她的意願。我個人覺得坐在大廳聊天應該最能炒熱氣氛,所以在詢問意願時,不忘以眼神傳達這樣的看法。

她的視線似乎也停留在大廳和大會廳的位置。不過,她甩了一次頭後,斬釘截鐵地說:「這還用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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