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生者的紀念日 第五章

【八月六日】

其實我頂多昏迷了數小時。

雖是三更半夜,但一聽說我被救護車載往了醫院,母親和柏尾先生就十萬火急趕來,劈頭第一句話就是:「所以我們才叫你搬回家裡住啊!」為什麼是「所以」啊?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反問之後,才知道他們似乎認為,我會昏倒的主要原因就是我回國後開始一個人生話。原本這兩個人就對於我獨自生活一事不以為然,以為我是顧慮他們兩人才會搬出去。不不不,才不是這樣。顧慮他們才新婚燕爾確實是理由之一,但真要說的話,主要原因是「我想試著一個人生活」。對我而言,兩個人再婚不過是開始一個人生活的契機罷了——但就算我如此說明,因為我突然住院而驚慌失措的兩人似乎根本沒有好好聽我說話。看樣子關於這件事,必須先等雙方都冷靜下來才行,而且時間也很晚了,所以我說:「等我出院再說吧。」暫且將這件事情擱在一邊。

中午過後,我轉到了四人房。

隔壁病床的病人是因腸扭轉而住院的三十歲上班族。不知是妻子還是女朋友的小巧可愛女性一直在他身旁忙進忙出,俐落勤快地照料著他。咕!啊~可惡,我也交個女朋友吧。

才剛這麼心想,就有個臭男人來探望我。好心酸啊。

是由良。

「身體如何?」

「托你的福,現在完全是生龍活虎喔~」

我現在正自暴自棄著。

由良向我說明了之後發生的事情。

我昏倒後,由良就不再理會菱田,用自己的手機撥打了二〇還是二九之類的。菱田雖然錯過了跳下去的時機,但莫名其妙的發展讓他嚇得在原地動彈不得,想逃也逃不了,只是無意義地在由良身旁來回打轉,不久就被趕來的學校警衛壓制在地。隨後被警方直接帶走,現在正在接受調查。

「我也接受了偵訊喔。我想過幾天警方也會來詢問阿春。對了,聽說找到狩野夫人時,她藏身在朋友家裡,現在也正接受調查。」

「嗯~……喂,那個,問這種問題可能很失禮,但狩野夫人會協助菱田的原因是……」

「他是夫人外遇的對象。」

「……說得也是呢~」

該怎麼說,真的是原封不動地呈現了《泥之假面》的世界呢。

用卑劣的手段利用了伏野的才能後,卻遭到深愛伏野的章子報復的安倍;表面上假意討好伏野,實則遵從安倍指示的珠子。不過兩個人在《泥之假面》小說中結局都非常悲慘。

縱使不是刻意人為,優秀傑出的故事仍會為現實造成影響嗎——

「啊,對了!高梁小姐怎麼樣了?」

「她昨天就自首了。縱火之後,聽說就自己跑進附近的派出所。」

「……是嗎?」

她平安無事啊。

如果像章子一樣死去的話,就真的太令人唏噓了。

但不至於演變成那種結果呢。

「不可能不追究她的罪責吧。」

「那當然啊。」由良輕輕聳肩說:「單論刑責,高梁小姐會比較重吧,但我想菱田應該會面臨到非常嚴厲的社會制裁,也沒有酌情減刑的餘地,另外——對了對了,今後也會追究他的其他罪行。」

「其他罪行?」

「聽說一年前油畫系一個名為白谷的學生死得非常離奇,無法判定是意外還是自殺。」

「……我知道。」

也就是說——

參加了文藝社的白谷據說是校友狩野老師著作的超級粉絲,雖然現在還不知道是透過何種管道,但兩人漸漸私底下也有往來。白谷的志願是當上職業作家,狩野老師則多少知道業界的內幕,所以推測兩人建立起了類似師徒的關係——在這種情形下,白谷很有可能知道了代筆作家一事。「那麼,難不成白谷的死亡,有可能是菱田喬裝成意外……?」

「也許有這個可能,所以要再次展開調查——警方偵訊的時候是這麼對我說的。這件事情今後會有什麼發展目前還無法得知,一切從現在才要開始。」

「是……嘛。」我嘆了一口氣說:「那麼,今後出版社會怎麼刊登《失眠》呢?會用狩野老師的名字嗎?」

「這也還不曉得。因為就連出版社也是現在才知道這件事情吧。畢竟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沒錯。距離那場瘋狂般的混亂,尚未經過二十四小時。

總覺得有種很怪的感覺。

在我看來,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深深地嘆了口氣。「話說回來,喂,由良。」

「是。」

「你是哥哥吧?」

聞言,由良無聲地瞪大雙眼。

「你是宛吧,不是彼方。」

由良勾起嘴角,用鼻子哼笑道:

「你為什麼會知道?」

「我當然知道啊。」

「我如果認真起來假扮小彼,幾乎能順利騙過所有人喔。」

「你太自以為是了。」

那麼,這裡有個疑問。

為什麼我能識破眼前的由良是由良宛呢?

非常簡單。

因為由良彼方稱呼我為「柏尾學長」,而不是「阿春」。

僅此而已。

但沒有必要特地揭曉答案,所以我選擇對由良宛保持沉默。

「原來春川是假名啊。」

由良宛說,指向病床上的名牌。

上頭寫著「柏尾遙」——

「……春川並不是假名,是我改了姓氏。從那座村子回來以後「喔?」

「春川是舊姓,現在姓柏尾。」

「怎麼這麼突然?你入贅了嗎?」

「不,那個,我並不是入贅——」於是,我又在這時簡略地敘述已重複過無數遍的那段說明。「那麼,你以前是叫做春川遙吧?」

「沒錯。」

「這名字真像是魔法咒語呢。」(註:春川遙日語念作Harukawa Haruka。)

真要辯解的話——

為我取名為「遙」的是布施正道。我母親壽子本打算與布施正道結婚,所以兒子的名字原先該是「布施遙」。但是,就在要提交結婚申請書的那一刻,布施正道卻腳底抹油跑了。據說他臨走前撂下的台詞是:「沒有任何人能夠束縛我!」他不是想搞笑,而是非常認真地這麼說,這點果真不愧是他。言行舉止教人看不下去就是布施正道的基本作風。「這下子沒救了。」於是母親壽子很快死心看開,毅然決然成了未婚媽媽,我則跟隨母方的姓「春川」。「春川遙」於焉誕生。不過,今年夏天起我變成了「柏尾遙」,所以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如果截取遙的「Haru」,而不是春川的「Haru」,今後大家還是可以用「阿春」(Haru)這個綽號叫我,完全沒有問題。

問題在於由良彼方。

因為那傢伙的名字是「彼方」啊。

我和由良彼方兩個人站在一起時,簡直就像是大牌相聲組合嘛。(註:此指日本知名相聲組合海原はるか·かなた(Unabara Haruka·Kanata),此兩人名字音同「遙」及「彼方」。)

但也許是我想太多了。

「對了,由良家的彼太郎呢?」

「他也一起來了。不過那傢伙不喜歡來病房。現在的話,我想想……應該在頂樓吧?」

搞什麼?撇下住院的病人不管,未免太我行我素了吧!

不過,還真像他會做的事。

隔壁病床的圍簾猛然打開。腸扭轉上班族走下病床,一邊相親相愛地與他可愛的同伴互相依偎,一邊走出病房。「我請你吧。」「不用了啦。」這段對話傳了過來,他們應該是要去咖啡廳或者去散步吧?

拉門式的大門俐落關上。

由良宛漫不經心地望著那一幕,輕聲說道:「其實我今天是來向你道謝的。」

「道謝?」

對此我半點頭緒也沒有,更何況偏偏是那個由良宛擺出了如此謙虛的態度,這件事本身就讓人覺得恐怖又毛骨悚然。

我邊往後縮邊慎重地問:「謝我什麼?」

「當時阿春也在那裡,真的是太好了。」

「也在那裡?」

「就是菱田和彼方互相對峙的時候。」

「……嗯。」

在僅有底部殘存了些許火紅的藏青色天空下,暖風往上吹起的腐朽屋頂上。

由良彼方這麼對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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