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海德拉的告白 第三章

【六月十一日】

搶匪似乎醒來了。察覺到自己的手腳不僅被捆綁住,嘴巴也被堵住後,開始邊「唔唔唔」地呻吟邊扭動身子掙扎。

糟了。又會讓大嬸起疑心的——

由良背對著我,在男人身旁蹲下。

「再不安靜,我會連你的鼻孔也塞住。」

聽到這一句話,男人馬上安靜下來。大概是從由良冷若冰霜的聲音里聽出了他認真的程度。

「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好了,然後我很快就會放你回去。」

搶匪對由良的這句話沒有任何反應,但額頭冒著大量冷汗。

「是布施正道派你來這裡的吧?」

男人倏地別開目光。是表示他不打算回答嗎?

對此,由良沒有顯露出半點焦急或是困擾的神色,只是朝我展現笑臉。「不好意思,能麻煩你幫我打開那扇窗戶嗎?」

呆坐在窗邊的我雖然摸不著頭緒,姑且還是聽從他的指示打開窗戶。夜晚的冷空氣和毛毛雨涼涼地吹了進來,亢奮的腦袋也清醒了幾分——才剛這麼想而已,由良就捉起男人的衣領,將他抬起然後在榻榻米上拖行,最後拉到窗框上,將男人的半個身體推出窗外。他該不會要把男人丟出去吧?我嚇得縮成一團,但由良還捉著男人的腰帶,因此男人的腰部就掛在窗框上,僅有上半身往外垂掛。但是,只要由良在剎那間鬆手,男人就會頭下腳上地朝地面掉落。

男人頓時眼眶含淚,用被搗住的嘴巴發出「唔唔唔」的呻吟聲並扭動身體。

「再出現一次剛才那種態度的話,我就會鬆手。掙扎或是做些不必要的舉動,我也會鬆手。總之,只要你做了惹我不高興的事情,屆時你的腦袋瓜子就會與地面做最親密接觸了。這裡是二樓,雖然不高,但我也只能祝福你只是喊聲痛就沒事了呢。」

這傢伙太亂來了吧!

都到這種地步了,我再也無法坐視不管。「喂!」我一把捉住由良的肩膀。

但是——「別碰我。」眼神中清楚傳達出這句話的由良一瞪,我就不得不閉上嘴巴。

「請你安靜看著吧。你多管閑事的話,我也會鬆手喔。」

怎麼這樣——由良毫不在乎我過於微弱的抗議,「聽好了。」大力搖晃男人的身體。

「我只希望你回答我的問題而已。只要你的態度良好,我們彼此就不會留下不愉快的回憶,所以這不是什麼困難的任務吧?還有,我話先說在前頭,我這個人沒有什麼力氣。要是耗上太久時間導致我累了,手說不定就會違背我的意志和努力而自己鬆開喔。你應該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話吧?」

儘管頭下腳上,男人還是顫抖般地點頭如搗蒜。

「那麼,我再問一次相同的問題。是布施正道派你來這裡的吧?」

男人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力氣,虛弱地點頭肯定。

「他命令你偷走掛軸嗎?」

肯定。

「你和布施正道是什麼關係?親戚嗎?」

否定。

「手下那一類的?」

否定。

「對方是花錢暫時僱用你的嗎?」

連連點頭。

「那麼你不知道對方為什麼要你偷走掛軸羅?」

肯定。

「你應該不是隨便敷衍我吧?」

由良放鬆捉著腰帶的力道。於是男人的身體被上半身的重量拖得往下大幅度滑落。男人拚命擺動雙腳,只差沒有扭斷般地瘋狂搖頭。

我暗中擺出預備姿勢,打算假使由良真的放手,無論如何都要抓住男人的雙腳將他拉上來。

但是,由良重新牢牢地握緊腰帶。「你說的都是真的吧?」

男子又不住點頭。可以看見他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淚。

……啊啊,夠了,這種事情真教人看不下去!

「已經夠了吧,快點住手!」

我一面捉住男人的腰帶,一面推開由良。

由良沒有反抗,很乾脆地將位置讓給了我。

我拉起男人的身體,讓他倒回榻榻米上。由於將男人推出了還在不停下雨的屋外,他的衣服從腰部以上都淋得濕透。流下他臉頰的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抑或是汗水。

男人的呼吸急促到讓人擔心他是不是出現呼吸過度的癥狀。

「你沒事吧?」

照理說,這傢伙曾拿著小刀威脅我,其實根本用不著擔心他,但不論事情的經過如何,在這種狀況下,精神上受到最大打擊的人左看右看都是他。

我仰頭看向一旁的由良。「喂,你已經問夠了吧?讓他回去吧。」

由良笑著頷首:「可以啊。不過,在那之前——」

說話的同時,他拿出自己的手機。

叮咚叮~~

伴隨著牧歌風的快門聲,他對著男人不知所措的臉拍了一張照片。

「為了以防萬一,要留張照片當作證據。」他轉向啞然無語的我,笑嘻嘻地如此宣告。「那麼,我們走吧。」

「雖然我沒有資格這麼說啦……」

走上了坡道的一半時,男人回頭看向我。

我、由良和搶匪這樣奇妙的三人組偷偷溜出旅館後,如今正一個挨一個地走在下著綿綿細雨的路上。

「朋友還是慎選比較好喔。那個小夥子腦袋真的有問題。」

他努了努下巴指向由良。

雖已撕下了嘴巴和雙腳上的膠帶,但男人的雙手仍被膠帶緊緊纏住,因此無法撐傘的他完全淋成了落湯雞。

我別開目光說:「我們不是朋友,只是剛好住在同一問旅航而已。」

「是嗎……話說回來,你們到底要跟著我到什麼時候啊?」

由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你接下來會回布施正道的工作室嗎?」

男人似乎已對由良懷抱著近乎恐懼的情感,聽他這麼一問,略微地向後退。「不行嗎?」

「不,當然可以。回到布施大人的住處後,你儘管一五一十鉅細靡遺地向他報告,你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又遇到了什麼吧。」

男人看著由良的眼神,已經不像在看一個人類了。真要形容的話,大概就是正作著惡夢的人的眼神吧。

最後男人就帶著這副表情離開了。

「那麼接下來——」等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後,由良才輕聲低語。

「不曉得對方會有什麼動作呢,真教人期待。」

然後冷不防轉身,開始在煙雨中邁步。

「要回旅館嗎?」

「我要準備洗澡,再重新躺回床上睡覺。」

明明直到前一秒還處在快要衝破臨界點的緊張態勢中,一下子恐嚇他人一下子又被人恐嚇,

他卻若無其事得彷彿這項事實壓根沒有發生過。

我忽然想起了搶匪臨走前,忿然丟下的「他腦袋真的有問題」這句話。

……這句話也不見得不正確呢。

總之,呆站在這裡也毫無益處,我跟在由良的身後往回走。

這座村子的柏油路貌似平素就未確實鋪修,到處都是龜裂和小凹陷。像今天這樣一旦下雨,那些小凹陷自然就會堆積泥水,形成了如陷阱般無數個又小又深的水窪。這些小塌陷意外地難纏。為了避開水窪,我們時而靠右走時而靠左走,一邊不規則地蛇行一邊往前進。

這段時間,我們一直保持沉默。

但是,就在快要可以看見旅館的時候,由良低聲說:

「為什麼要說謊呢?」

隔著透明的塑膠雨傘,可以看見由良的視線投在我身上。

「你至少可以回答『曾聽別人提起』,或是『我稍微去看過工作室了』啊……用不著笨拙地隱瞞,隨口回答就好了吧?就是因為你撒謊,才會被我纏上,最後還被牽扯進這種事情里。」

「你在說什麼?」

「就是布施正道這件事。」

儘管預料到了,這個回答還是帶給了我不小的衝擊。

冷靜一點,冷靜一點。我告誡著自己,進而反問:

「布施正道怎麼了嗎?」

「還想繼續裝傻嗎?真是不屈不撓呢。」

由良的嘴角掛著微笑,眼中卻有著意圖看清我反應的冷靜與透徹。

「當我在那間定食屋提及布施正道的時候,阿春說了:『不知道。』、『只聽過名字和頭銜。』但是,這不可能。因為阿春抵達旅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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