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在等待我的制服晾乾的期間,我們決定偷溜出學校去吃拉麵。至於情況為何會演變至此,是因為由良說:「我想吃拉麵。」那為什麼想吃拉麵呢?因為由良說:「不知道為什麼,昨晚從半夜起我就好想吃拉麵。」最後他甚至又說:「我請你吧。」因此我實在沒有理由拒絕。經他這麼一說,肚子的確是有點餓了。

穿著制服的由良,與穿著運動服的我。

我們兩人肩並著肩緩步走在上午的人行道上。

由良不疾不徐地開口。「我一年級第一學期的時候,高津學姐跟我告白。」

「咦?」

「很意外嗎?」

……其實也不算意外吧。「那……那你怎麼回答?」

「我拒絕了。因為直到那一天那一秒之前,我們一次也沒有說過話,再加上對她的印象也不好。她是先邀請我參加文化祭時舉辦的比賽,但我拒絕了,然後馬上就跟我告白。她說:『那,你願意跟我交往嗎?』……那個『那』算什麼嘛。」

「也許比賽只是用來跟你攀談的借口吧。如果由良答應參加比賽的話,也許情況就會有些許的不同。」

「是嗎~天曉得。總之自那之後,我明明已經甩了高津學姐,她還是死皮賴臉地一有事就來找我,直到文化祭前一天,一直纏著我說:『希望你能參加比賽。』然後今年也一樣。她有多纏人,你也親眼看到了。我也一直不斷拒絕。結果去年我沒有參加,當然今年也不打算去。」

「…………」

「然後今天早上,高津學姐特地跑來美術教室。就在你兇巴巴地說完話又跑掉之後。我還以為她會跟往常一樣,又叫我參加比賽。但是她卻沒有提起這件事,只是一臉認真地問我:『你跟剛才那個長頭髮的女生是什麼關係?』」

「那你怎麼回答她?」

「我說:『我想這跟你沒有關係吧。』」

「……嗯……」

「我只是老實說出自己的想法。」

「太老實了……」

「說得也是呢1畢竟後來演變成了這樣的結果。……高津學姐離開美術教室之後,我就覺得她的樣子有點古怪。因為她完全沒提到比賽的事。我心裡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所以我就到處找你和高津學姐。然後,情況就變成那樣子了。女孩子真是難懂呢~」

「……是啊。」

我們走到轉角有便利商店的十字路口。現在是紅燈,我與由良背對著那間便利商店停在原地。就在行人號誌燈即將轉為綠色的時候,一名疑似是客人的中年男子從便利商店裡走了出來。

手上提著塑膠袋的那個男人就是賴在我家裡不走的那傢伙。雖然是徹頭徹尾的偶然,但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我因為太過震驚,身體頓時像是凍結在原地般動彈不得。

由良似乎立刻就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

就在這段期間,那傢伙發現到了我,表情顯得有些訝異。「哎呀,你怎麼把頭髮剪得這麼短呢?我還以為是誰呢。」然後又注意到站在我身旁的由良,不正經地咧嘴邪笑。「怎麼,是你的男人嗎?」

聲音發不出來,無法動彈。

明明腦海中瘋狂想著得逃跑才行。

「小子,平常都是你在照顧這傢伙嗎?」

夠了。

不要再說了。

我費盡一番工夫才伸出手來拉扯由良的襯衫。「走吧。」

但是由良不知在想什麼,反抗我的力量,依然站在原地,還特意轉身面向那傢伙,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平時承蒙您的照顧。」

那傢伙嘿嘿一笑。「哈哈哈,照顧嗎?是是,不客氣不客氣。」

「……喂,我們快走吧!」

聽見我近似於悲鳴的吶喊,由良的面無表情中摻雜了少許驚訝。

我捉著由良的襯衫,快步折返回過來時的路。這回由良不再抵抗,任由我拉著往前走。

「喂~」於是那傢伙張口呼叫。

我決定予以無視,但是——

「我要搬出去了~」

聽到這句話後,我不由得停下腳步,扭頭轉身。「……咦?」

那傢伙駝著背站在距離約十公尺外的地方,邊用指尖挖著耳朵,邊沒什麼大不了似地說:「今天啊,我的女人打了電話過來。說她已經不生氣了,叫我過去她那邊。嘿嘿嘿。也就是說,今天起我會搬到她那邊去住。這段時間打擾啦。」

我不曉得該回些什麼才好。

雖然心裡想著,得說些什麼才行。

由良靜靜地來回看著我與那傢伙。

那傢伙將目光從我移到由良身上,像在品頭論足似地上下打量他之後,又咧嘴朝我不正經地笑道:「沒想到你還挺外貌協會的嘛。」

丟下這句話後,那傢伙很快就離開了。

「……什麼嘛。」

我整個人安下心來,呆站在原地,一旁的由良則開始嘀嘀咕咕。

「外貌協會、外貌協會、外貌、協會、外貿……」他頓時像是大功告成般,雙眼閃閃發亮地看向我。「喂喂,我剛剛想到了一個很酷的冷笑話,想聽嗎?」

「……不必了。」

「咦~」

我不顧由良一臉不服,徑自邁開步伐。邊走邊反芻那傢伙說的話。

我要搬出去了。我會搬到她那邊去住。

也就是說從今天開始,那傢伙不會再待在家裡了嗎?那個家,終於僅只屬於我與媽媽了嗎?……咦?一切就這樣結束了?總覺得太過讓人措手不及,太過輕而易舉。我並不是在期待著什麼戲劇性的發展,只是,我至今經歷過的,那些像是人間煉獄般的苦惱又算什麼?

「那個~」由良拍了拍我的手臂。「快被你拉長了。」

經他這麼一說,我才發現到我一直抓著由良的襯衫在走路。

我放開他的襯衫,同時停在人行道正中央。

由良也跟著停下腳步。

我們兩人沉默無語地站在原地好一段時間。

一名中年婦女騎著淑女腳踏車經過我們身旁。

麻雀愜意地啁啾啼叫。

天氣真好。

由良平靜發問。「剛才那是誰?」

我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既深且長的氣,彷彿卸下了所有警戒。「……我爸爸。」

由良微微皺眉。「親生的?」

「親生的。」

母親離婚之後,由於我是跟隨母親,所以姓氏不再相同。但是我身上有一半的遺傳因子,無庸置疑是來自那個男人。我打了個哆嗦。但這是不可動搖的事實,無論我怎麼掩飾隱瞞,這點絕不會改變——

「那個……關於那傢伙啊,就是一般世俗間常看到的那種無能父親喔。」我轉向由良,筆直地望著他。「如果要說明那傢伙是一個多麼差勁的人類,恐怕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吧。喜歡喝酒、喜歡女人、喜歡玩樂,這些惡習他全都有。甚至會向女兒伸手借錢,卻一毛錢也沒有還過,但是若不借他,他馬上就會變得凶神惡煞,甚至是暴力相向,根本是個無可救藥的傢伙。真的很難相信吧。我問你,你曾經害怕接到借貸公司打來的電話嗎?你能想像當一個喝得爛醉如泥的父親,跟女兒說『讓我揉你的胸部』時,女兒是什麼心情嗎?……你一定不懂吧。嗯,我也盡量不去深入思考。」

「…………」

「雖然他原本就是個不稱職的父親,但幾年前,也跟一般人一樣做著能拿到薪水的工作。可是啊,後來好像跟奇怪的女人勾搭上了……於是辭掉工作,白天也開始喝酒,不僅如此,還莫名其妙自稱是創意工作者,號稱為了創作活動,拿走了家裡的存款後就好幾個月下落不明,根本不曉得他到底在做什麼。」

「…………」

「媽媽她日子過得非常辛苦,好不容易今年春天跟他離了婚,然後逃也似地搬了家。就在她心想終於可以換個新環境過生活時,卻在工作場所大量便出血,火速被救護車載往醫院。聽說是因為長時間承受過大的壓力,胃部或是腸子開了一個大洞。媽媽現在還在住院,醫院離這裡有段距離。雖然直到媽媽出院之前,我都是獨自一人,但是我們的新生活終於要開始起步了,往後日子會變得越來越好,所以在媽媽回來之前,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人,我也要好好加油,保護好這個家……我原本是這麼認為的。但就在這時候,那傢伙突然闖進了我家。說什麼他被女人趕出來了。直到找到能住的地方之前,希望我們先收留他。自那之後,他就厚著臉皮住進我們家裡。」

由良只是靜默不語地望著像是潰堤般,滔滔不絕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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