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熱。」
我與由良離開學校後,並肩走在烈日當空下的柏油路上。我只是跟著由良走罷了。當我問他要去哪裡時,他只是丟給了我「到了你就知道」這樣的回答。
一路上我們沉默不語。由良變得與方才判若兩人,不再興緻勃勃地打開話匣子。明明之前上學時,或是剛才在美術教室時,沒人叫他說話,他也自顧自地滔滔不絕。
難道是因為受不了這陣熱氣?但不對,他連一滴汗也沒有流,看來神清氣爽地迅速移動。這傢伙是不太會流汗的類型嗎?
話說回來,他為什麼都不說話?
總覺得氣氛有些尷尬。
於是我決定試著主動與他攀談。「文化祭當天你要做什麼?」
「為什麼問?」
竟然把問題丟回來……「不,就隨便問問。」
由良哼了一聲。「基本上會幫忙看顧美術社的展覽吧。之後就是跑去『冒牌將棋會館』,跟圍棋將棋社的社長了結多年來的恩怨。」
「喔、喔……還真是有意義呢。」
「你呢?負責舞台活動的班級在正式上場之前,都很閑吧。」
「咦,我嗎……社團方面會擺攤位,雖然我已經退社了,但是人手似乎不足,所以應該會去幫忙。」
「你是哪個社團?」
「弓道社。」
「那麼攤位就是那個吧,每年慣例的丸子店。」
「嗯,是啊。」
對話就此中斷。
一言不發的由良。
尷尬的我。
一言不發的由良。
絞盡腦汁找話題的我。「那個,我是獨生子……」
「喔。」
「由良你有兄弟姐妹嗎?」
「有一個哥哥。」
「咦~大學生嗎?」
「高專生。」
「咦!哇!什麼科系的?」
「機械工學科。」
「是喔~我以前讀的那所國中沒有任何人考上耶。你哥也很優秀呢……啊,我只是偶然間聽別人提過,聽說由良你成績很好?」
「嗯。」
……這傢伙回答得還真是乾脆。
不過他如果表現謙虛,我反而覺得毛骨悚然。
「我數學Ⅱ老是考不好,教我微分的訣竅吧。」
「只要盯著算式瞧,不久就能解開了吧。」
「什麼?」
「那種東西不要用邏輯去思考,要重視敏銳的直覺。」
真不愧是外星人。還真是會讓所有數學家都刮目相看的不可思議解法。
對話又就此中斷。
我們又繼續默不作聲地向前行。
不久之後走入住宅區。明明是住宅區——不,正因為是住宅區吧,四周一個人影也沒有。別說狗或貓,連一隻麻雀也沒見著。傳進耳中的僅有蟬叫聲,以及裝設在家家戶戶外頭牆壁上,冷氣室外機的轟隆運轉聲。……仔細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在這種光是站著就會喘不過氣來的炎熱日頭下,應該沒多少好事之徒會在沒有什麼要事的情況下,出來外頭閑晃蹓躂。會這麼做的大概也只有我和由良吧。
我為什麼現在在做這種事情呢。
原本還有很多其他該做的事情啊。像是與大道具組工作人員討論、採購材料、報名模擬考試。也差不多該加把勁解決那些多到要命的作業……
我很清楚。非常非常清楚。
明明清楚,我卻說不出口「還是算了」。
也許是我體內某個決定正確優先順序的器官,因為這份酷熱而故障了。
抑或者,該說是被由良弄壞了比較正確吧。
……是啊。
由良很危險。蘊含著毀壞一切的危險性。
我有這種強烈的感覺。
「呼……」我從書包中拿出寶特瓶,喝了一口早已變溫的運動飲料。「由良你那麼好奇吉野為什麼自殺嗎?」
「嗯。」
「為什麼?就只因為你們同樣是美術社員嗎?還是有其他原因?」
「吉野彼方是我的未婚妻。」
「什麼?」
「我開玩笑的。」
「…………」
「當然也不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不是那種關係。只是——我與吉野彼方之間,除了同為美術社社員之外,還有另一種聯繫在。」
「聯繫?」
「嗯,雖然非常微不足道,但是那種聯繫會持續一輩子吧。」
「那是什麼意——」
「到羅。」
由良停下腳步,眼前是棟屋齡看似已超過三十年的房屋。
樣式是極為普通的二層樓住家,玄關旁的門牌上寫著「吉野」。
「喂,由良,這裡是——」
「吉野彼方的家。」他邊回答,邊按向裝在大門上的門鈴。
叮咚。
「你在幹什麼!」
「沒幹仆么,就只足按門鈴啊。」他回答,然後又按了一次。
叮咚。
「快住手!」我拍下由良的手。
由良不滿地瞪向我。「很痛耶。」
「吉野的家人就住在這裡吧!你到底想做什麼,見面的話你要跟他們說什麼?難不成要直接問他們令嬡為什麼自殺嗎?」
「我想現在沒有人在家喔。」
「……為什麼?」
「因為吉野彼方她家只有她們母女兩人而已。女兒過世之後,母親卧病在床,後來就回老家養病了。現在這間屋裡沒有半個人在。」
「你為什麼知道這些事?」
「只要願意花點工夫就能知道了,不是什麼難事。」
由良伸手穿過大門的鐵欄杆空隙,不假思索地拔起門閂型的門鎖,大搖大擺地走進吉野家前庭。「有人在家嗎?」他邊揚聲呼喊邊敲了敲玄關大門,但果然沒有回應。他又試著轉動門把,但想當然爾上了鎖。「果然沒人在。」
「沒有人在家的話,更是一點意義也沒有。我們回去吧。」
「別這麼輕易就放棄嘛,我們還年輕啊。」
由良究竟在想什麼?只見他毫不躊躇地從玄關走向庭院,依序試著打開沿途看見的窗戶和出入口。但是全都上了鎖。
「由良!快住手!」
「別叫那麼大聲。」語畢後,由良鑽進住家與圍牆之間狹小的縫隙。
這樣不好吧!如此心想的同時,我還是追在他的身後。
繞到屋子背面後,由良停下步伐,目不轉睛地看著外牆的一個區塊。正好在他頭部高度的前方,有扇面積僅有報紙一面版面大小的推拉窗。應該是廚房或是廁所的窗戶吧。
由良沉思默想了一陣子後——
突然伸手探向窗框,將它往旁一推。窗戶毫無抵抗地順利滑開,並沒有上鎖。但是就在滑開了約十公分之際,「喀嚓」一聲,便無法再往旁推開。似乎是窗沿上裝有阻擋器——但是窗戶這麼小,就算全部打開了,體型一口向大的男高中生想從這裡進入屋內叨擾,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夠了吧,我們快點回去。」
由良無視於我的勸阻,繼續緊盯著那扇窗戶——然後慢條斯理地伸向紗窗,喀答喀答地上下搖動後,竟然就將紗窗從窗沿上卸了下來。
「你在幹什麼?」
由良沉默地將拔下的紗窗塞進我的手中。接著又伸向玻璃窗,上下搖動,同樣地從窗沿上卸了下來。然後又是推到我的手中,再伸向剩下的最後一扇窗戶。至此,我終於驚覺到事情的嚴重性,渾身不寒而慄。
「不行啦,這樣做不好吧。」
「總比打破玻璃來得好吧。」他如此答腔的期間,又乾脆地卸下了第三片窗戶。依然又是推到我的懷裡。抱著三片相當具有重量的窗戶,我想逃也逃不了。
就這樣,眼前的窗戶化作了毫無防備又不具意義,單純至極的四角形缺口。
內部不出所料,是間廁所——由良將置於窗邊的芳香劑和備用廁紙往旁一推,邊小心著不碰倒那些東西,同時大膽地縱身一跳,僅用手臂的力量讓身子滑進窗里。在狹窄的空間中,他靈活地轉動身軀並彎起雙腳,中途還做出了脫下鞋子拿在手上此種驚人特技,眨眼之間就已站在廁所裡頭了。
我完全啞口無言。
由良泰然自若地從我的手中拿過兩片玻璃窗,重新裝回窗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