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從離自家最近的車站搭上私鐵,乘坐約二十分鐘後,再於終點站轉搭JR線,乘坐約十五分鐘。這是我迄今持續了兩年又數個月的上學路線。

原本現在還是暑假期間,但從今天起全班同學要一起進行綵排,因此必須到學校。在即將於九月初舉辦的文化祭上,我們班預計演出話劇。縱然也曾想過,這個時期的考生將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真的好嗎?但我們學校既沒有運動會也沒有遠足,相對地則是致力於充實文化祭,因此每年不僅是學生,連老師們也是卯足全力。但是,一旦文化祭結束,就得切換成正式的考生模式

——因此文化祭在考生們心目中,就像是邁入決戰前的最後一場盛宴。

儘管現今已屆八月底,熱浪的威力仍絲毫不減,人們喘不過氣來似地走在充斥著沉悶熱氣的車站裡。而我也是其中一人。雖然因汗水而黏貼在背上的襯衫讓人感到不快,但我仍然快步走向準備搭車的月台,這時,有人叫住了我。

「你是三年三班的榎戶川?」

我下意識地回過頭,只見身後站著一名年紀相仿的男孩子。從制服和校徽來看,可以肯定是同校的學生,但長相我完全不認得。

他以近乎恐怖的認真神情指著自己的臉,壓低嗓音道:

「我乃是前副將軍水戶光圀是也。」(注1:圀音同「國」,水戶光圀即日本民間傳說中的水戶黃門——德川光圀)

面對突如其來發生的狀況,我一時反應不及,只能啞口無言地看著他。

不曉得對方看到我的反應後有什麼想法,下一秒他忽然哈哈大笑:「我開玩笑的啦。」還以為他要說些什麼,最後卻只是問了句:「你相信了?」

怎麼可能啊。

「我叫由良,八班的。」

不認識,這個名字我也沒聽過。

見我默不作聲,由良毫不生分地丟下一句:「我們一起到學校吧。」旋即邁開步伐。

「……等一下。」

「嗯?」

「我們……這是第一次見面吧?」

「嗯。」

「咦,那……怎麼了嗎?找我有什麼事?還是你認錯人了……」

「不不不。」由良擺了擺手。「因為,就是你吧?」

「什麼?」

「目擊到吉野彼方跳樓自殺那一幕的人。」

霎時間,心臟像是浸到了冰水中,冷意瞬間襲向四肢百骸。

……這傢伙,剛剛說了什麼?

儘管已來到了走下月台的階梯前方,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由良也停住不動,仰頭朝我看來,然後瞪大雙眼。「啊,喂。」

下一秒,某個自後方走來的人猛力撞上了我。我好不容易才站穩腳步,但險些踩空階梯——撞上我後背的,是女高中生三人行的其中一人。從制服可以看出,她們是與我們學校位在同條路線上的女校學生。撞上我的那名女孩子,用黏貼著不自然且過濃的假睫毛的眼睛瞪向我,咂嘴啐道:「很擋路耶,白痴。」

的確是我有錯在先,我也不是想多嘴指責什麼,只是咂嘴這項行為不太好吧。不僅是以身為一個女孩子而言,更不如說,是以身為一個人而言。

而下一瞬間,由良做出了更甚於她的暴行。

他轉向咂嘴女,用整座車站都能聽見的大嗓門咆哮:

「這都怪你自己要在別人屁股後面轉來轉去吧!不過是一個男人罷了,應該要自己機靈點避開吧,你這個蠢女人!」

真是一番粗魯至極的話。別說是被罵的當事人和她的同學了,就連經過的人群也驚愕地瞪大雙眼看向由良,抑或是不敢直視地快步走過。當中的幾個人,還以帶有責難的目光瞥向同行的我,而非由良本人。我如坐針氈,一瞬間甚至想過要裝作不認識他,立即逃離現場。

在凝結的氣氛當中,唯獨由良一人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咧嘴笑道:

「那我們走吧。」

他轉身背對呆若木雞的女高中生三人組,悠然自得地走下階梯。雖然很沒志氣,但我只能唯唯諾諾地跟在他的身後。

這時,我們背後傳來了慘遭痛罵的少女她歇斯底里的哭喊聲。

情況變得很奇怪。

由良這傢伙真是個怪人,一點也不正經。不僅對初次見面的人說出超冷的冷笑話,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女生破口大罵。另外,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毫不猶豫地提及在一個月前自殺的同班同學。這在我們之間早已成了禁句。

情況變得很奇怪……

由於電車內的座位幾乎都已坐滿,我們肩並著肩握住吊環。

我偷覷向玻璃窗上隱約映照出的由良他的頭髮就像是任其生長般地蓬鬆雜亂,但畢竟現在這個時節天氣正炎熱,看著看著反而是自己覺得熱了起來。仔細一瞧,還有像是睡翹的亂髮,顯得非常不修邊幅。但由於由良是個外表出眾的美男子,包含那份邋遢感在內,反倒呈現出一種個人特質。我很少會覺得男生是美男子,卻能坦率地承認由良算是。我從不知道同年級當中,有一個容貌這麼出色的傢伙——不過,就算長得再漂亮,我也不會特地去觀察男孩子就是了。

電車開始發動後,由良有氣無力地抓著吊環,一骨碌地轉身朝向我。

「榎戶川你啊……綽號是『柯南』對吧?」(注2:榎戶川與江戶川的日文發音相同。此指漫晝《名偵探柯南》中的江戶川柯南一角。)

「…………」

「我猜中了吧,嘿嘿嘿。」

我默不作聲。

的確,因為這個姓氏和從小就戴眼鏡的關係,我的綽號倒不如說,初次見面的人,對於我的名字和外表所留下的第一印象,都是那個有名的少年偵探。以往我曾有好幾次試著改戴隱形眼鏡,但體質方面實在不適合,因此到現在我依然戴著眼鏡。

不過進了高中之後,就沒有人再用這個綽號稱呼我了。

「喂喂,柯南。」

「…………」

「三班文化祭要做什麼?」

「……演話劇。」

「柯南會出場嗎?」

「不,我負責搬大型道具。多人場景時會露一下臉,但不會演戲。八班呢?」

「這個嘛,誰知道。」

「你怎麼這麼說?」

「因為我沒什麼興趣。對了,目擊到吉野彼方跳樓自殺的人,只有你而已?」

……又來了。問這種事,他是打算做什麼。不,鐵定只是因為單純的好奇心吧。完全沒有考慮過問這種問題,對方會有什麼感受。

真的是一點也不明白別人的心情。

感到不快的同時,我回想起了由良在車站裡像是煮沸的熱水般瞬間突然生起氣的模樣。由良可是個不論對誰,都不曉得何時會做出什麼事情的傢伙。要是他在電車內大吼大叫可就糟了。

我決定走一步算一步。「不,不只有我。」

「你,還有三班的誰?」

「還有阿旭。依照學號就座的話,就坐在我前面。」

「這麼說來,當天是按照學號的順序就座羅?」

「嗯,就是這樣。」

「當時教室里還有其他人嗎?」

「就算我說了名字,由良你也不認識吧。」

「別管那麼多了,總之說來聽聽。」

「有川內、北上、阿賀野、中川、米代,以及信濃。」

由良邊「嗯嗯」地應聲,邊扳著手指計算。「那麼加上阿旭和你,全部共有八個人吧。」然後點了下頭。「教室里明明有八個人不,加上老師是九個人。也就是說,明明有九個人這麼多,卻只有你們兩個人目擊到有人從教室窗外掉下去?」

「吉野當時是從教室後方墜落下來。教室的前半部拉起了窗帘,大部分學生又都坐在靠前面的位置上……所以目擊到的人不多。」

「原來如此。喂,你真的親眼見到了吉野彼方掉下去的畫面嗎?」

「……嗯。」

答腔的同時,我不由得回想起來。

吉野墜落的那一瞬間。

——蔚藍的青空,反射著耀眼白光的校園。在敞開的窗戶外頭,有人往下掉落。頭下腳上,背部朝著地面。

當時吹起的那陣暖風,彷彿現在這一刻肌膚還能感受到般,可以清楚憶起。

我確實與她四目相接了。那雙眼眸,那張臉龐,都像是對某件事感到驚訝般。

在看見的那一瞬間,呼吸在喉嚨深處里凍結——

光是回想就讓人抑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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