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表道路
雅希蘿的表演結束後，我和列尼伍斯便來到了倉庫。
昏暗的倉庫里，裝著酒的箱子、酒桶以及食材堆放在架子上，天花板上垂吊著四盞魔法燈。店員們不斷來回於狹窄的通道，取出倉庫里的物品。
我們在倉庫最深處，一個不會打擾任何人的角落找到了雅希蘿。她正在褪下剛才在酒吧表演時穿的白色連身裙。
她神態自若地換著衣服，並沒有打算隱藏那尚未發育的胸部和只穿著內衣的身軀。我趕緊用雙手遮住列尼伍斯的眼睛，讓他轉向後方。
「你、你好，雅希蘿。」
剛把頭從上衣伸出來的雅希蘿，一看到我們，便眨著她那雙大眼睛。
「我是聖神官妮娃。我後面這位是賽連迪亞的列尼伍斯。柏露妮小姐跟我們說了你的事情，所以我們想來和你聊聊。」
雅希蘿很快地穿上裙子，接著輪流端詳我和列尼伍斯。
「恕我失禮，以往來找我的人，大概都知道優莉葉的事。請問你們知道另一個叫做卡納克的人嗎？」
她年紀雖小，但說起話來卻帶著沉穩。
「卡納克先生對我來說就像老師一樣，而列尼伍斯則是卡納克先生最要好的朋友，也是優莉葉小姐的哥哥喔。所以我們對他們兩人都很熟悉呢。」
下一秒鐘，雅希蘿便緊閉嘴唇，眼眶泛起淚水。
「嗚……嗚嗚嗚……哇啊啊啊啊！」
雅希蘿抱住我的身體，嚎啕大哭了起來。我擁抱著雅希蘿，並輕輕地撫摸她的頭。
這段日子，她一定很寂寞吧。這麼小的身體，不知道抱著多少的不安呢。
我和列尼伍斯靜靜地等著雅希蘿停止哭泣。
哭了一陣子後，雅希蘿便若無其事地整理好行李，將一個啤酒箱倒下，坐在上面。
「謝謝你們，我沒事了。」
這孩子情緒切換得真快呀。
「我就直說了，我有一件事情想拜託兩位。」
我和列尼伍斯互相對望。
「請讓我成為你們的夥伴！」
「「啊？」」
朝我們低下頭的雅希蘿雖然超可愛的，但這和她的請求是兩回事。
「我們正在進行一項非常重要的任務。所以，能不能等任務結束呢？」
「不行。」
唔。
「為、為什麼？」
「因為我想要立刻啟程去找老師。其實我本來想要請曾經完成石碑巡禮的卡納克幫忙，但他來到這個城鎮後，就失蹤了……」
雅希蘿失望地垂下頭。
原來雅希蘿並不知道卡納克先生和優莉葉小姐從這裡被傳送到瑪爾村的事啊。
當然，她也不知道他們兩人現在的狀況。
……不行，我的內心又開始波濤洶湧了。
「你說的老師，是指路易·索恩嗎？」
看見我和雅希蘿一起垂頭喪氣，列尼伍斯便代替我這麼問道。
「嗯。老師在兩個月前突然失蹤了。老師是樂團的支柱……後來大家都被其他樂團給挖走……全都分散了。」
雅希蘿眯起眼睛，難過地說。
不過，到底是為什麼呢？我從這麼嬌小的雅希蘿身上，竟感受不到一絲悲凄。
「我雖然也接到了很多邀請，但是我全部都推辭掉，然後出發旅行。我一定要找到老師，再把大家叫回來，讓音樂團恢複原貌。」
這、這孩子……好堅強！
「那你為什麼想要跟我們走呢？我和妮娃的確都認識卡納克和優莉葉，但也僅止於此啊。說不定我們並不是值得你跟著的好人喔？」
列尼伍斯故意壞心地說。但是，雅希蘿的眼神卻依然閃爍著光芒。
「卡納克和優莉葉都是有著堅定信念的好人。我見過很多人，但從沒遇過像他們那麼溫暖的人。光是你們認識卡納克和優莉葉這一點，就已經比別人值得信賴許多了。」
「……我們可能不會幫你唷？」
「沒關係，我會靠自己的力量找到老師的。對我來說，老師是把我撫養長大，像父親一樣的人，所以我無論如何都要找到他。只不過一個人旅行很可怕，所以你們只要在我身邊就好了。」
列尼伍斯和雅希蘿互相對望著。
這孩子是不會屈服的。
她不會受挫，不會放棄。
從雅希蘿雙眼中看見的那份堅強，讓我的心劇烈地動搖。
我離開村子的時候，是否抱著像她一樣堅定的決心呢？
我既無法說服女王陛下，又在使用魔法時失敗了……
「看來你是認真的。不過，我們現在要去的地方，是充滿謎團的暗族之國——迪魯基尼亞喔。你真的要跟我們去那裡嗎？」
「迪魯基尼亞也好，不管什麼地方都好，你們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我不會成為你們的絆腳石的。」
雅希蘿拿起方才在酒吧彈奏的樂器。
樂器上有四根用來彈奏的弦，但位在最外側、纏在框上的那根弦卻特別長。握把的部分有用來掛箭的突起處，也就是利用這裡和第五根弦，便能將這個樂器當作弓來使用。這時，第五根弦會往旁邊移開一些，以避開用來彈奏的弦。
這就是吟遊詩人常用的武器「弦弓」。
「我對使用這個的技巧很有自信。而且，我也會使用咒曲。我不但有能力保護自己，還可以扮演輔助的角色喔。」
雅希蘿果然一步也不退讓。
列尼伍斯嘆了口氣，望向我。
「你打算怎麼辦？妮娃，我聽你的。」
我的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雅希蘿擁有我和列尼伍斯都沒有的東西。
「列尼伍斯，請帶雅希蘿到我們的房間去。」
那一瞬間，雅希蘿緊張的神情頓時消失，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那、那——」
「嗯……我們一起走吧！」
雅希蘿雖然又流下了眼淚，但表情卻明朗許多。
之後，列尼伍斯帶著雅希蘿回到房間，我則在酒吧一面吃飯，一面向柏露妮小姐說明事情的始末，告訴她我們將把雅希蘿帶走。
「這樣啊。那個孩子走了之後，我們的生意可能會變差，不過也沒辦法啰。」
柏露妮小姐笑著說。
「我覺得雅希蘿很了不起。因為她不但失去了最愛的人，更失去了歸處……但她卻一點也沒有受挫，沒有任何迷惘，抱著信念，很清楚自己該做的事，而且努力地在實踐它。」
柏露妮小姐從口袋裡拿出香菸，點上火。
「簡直就像瑪爾一樣呢。」
當我驚訝地抬起頭時，一滴眼淚忽然從我的眼眶滑落。
這眼淚很明顯和雅希蘿的眼淚不同。
這是又丟臉、又沒用、不相信自己，而且一點也不堅強的眼淚。
「啊哈……我真的很沒用。連那麼小的女孩都能擁有自己的信念啊。我明明想救出我最喜歡的人，現在卻完全背道而馳……使用魔法時又失敗。我好討厭自己——」
突然間，柏露妮小姐一把抓住了我的頭！
她的表情以及那上揚的眼角，彷佛能貫穿我的心。
「柏、柏露妮小姐？」
「妮娃妹妹，你想要成為瑪爾嗎？」
她的聲音又粗又兇狠。
「你還是小不點的時候，我就認識你了。你確實是個又懦弱、又愛哭的孩子。可是，你也是個邊哭邊往前走的孩子。無論如何，你一定都會往前走。那個叫做雅希蘿的孩子，跟以前的你非常像。所以我才沒辦法對她坐視不管啊！」
柏露妮小姐的手勁愈來愈強，雖然有點痛，但還不至於不舒服。
「懦弱又怎樣？輸了又怎樣？每個人都是這樣遍體鱗傷地前進的。」
嗯……嗯……
「最糟糕的就是停滯不前喔，妮娃妹妹。不前進，也不後退，只是站在原地不動，這才是最糟糕的。
人和水一樣，要是一直停滯不動，就會慢慢臭掉唷。」
我點著頭，眼淚不停滾落。
「想哭的時候就哭，沒關係。但絕對不可以停下腳步喔。知道嗎？」
我嗚嗚咽咽地哭著，連鼻水都流下來了。
可是，我仍然直視著柏露妮小姐的眼睛。
我雖然身為聖神官，但還是有太多不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