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鏡姐妹的飛行教室 第七章「混亂的混戰」

人只要不多管閑事就可以好好過日子,這是誰說的啊?

(路易斯·卡羅/愛麗絲夢遊仙境)

下午三點零八分

屍體。

失去生命。

停止活動。

沒有意志。

沒有力量。

無法做出任何行為。

沒有價值的存在。

在地震發生同時,從各間教室里,紛紛湧出大量的屍體,數也數不清。

沒有手的屍體,沒有頭的屍體,沾滿血的屍體,內臟流出的屍體……各種破損的肉塊一口氣勇到走廊上。因為劇烈晃動而跌坐在地上的江崎,被樓梯旁邊視聽教室湧出來的屍體所淹沒。

江崎的手被屍體腹部掉出來的小腸勾住,他用力甩了甩,結果被纏得更緊,還發出充滿水分的聲音,就像大蟒蛇在勒死獵物一樣,整個卷上來。四周都是屍體,壓得他無法動彈,流出的小腸一扯動,剩下的內臟也跟著掉出來。沒有眼球的女學生屍體從上面滾落,肥胖的男學生屍體像籃球一樣從旁邊滾過去。

那緒美不見了。

江崎環顧周遭,可惜眼前一片陰暗,加上屍體都像爆米花一樣滾來滾去,沒辦法找到人。前方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晃動,他轉回正面,看到一具女學生屍體頭下腳上整個人顛倒過來……也就是倒插在天花板上。江崎往牆邊靠,避開女學生的頭。

然而屍體還是源源不絕地湧出來。

沒有意志沒有力量也沒有思想的屍體。

下午三點八分

浩之一邊忍痛,一邊躲避從樓梯掉下來的屍體,努力要爬到蹲在走廊的唯香身邊。

「姐姐!」

唯香似乎有回應他,但是校舍倒塌的聲音跟屍體滾動的聲音太嘈雜,根本聽不見。浩之在地震中努力前進。

這時候,一具肥胖的男學生屍體從走廊盡頭滾過來,滾動著沒有生命的四肢,帶著噁心的笑容,朝唯香接近。喂喂喂,死都死了,還想冒犯活著的人——浩之邊咒罵邊把警棍丟過去。警棍正中實體的臉部,又掉到地板上。

然而屍體還是不斷地前進。

隨著地震晃動不斷地前進。

下午三點零八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極度驚恐的村木,身體顫抖得比地震還厲害。周圍發生的一切現象,周圍存在的所有人類……一切的一切,對村木而言都是恐怖的。腦中雖然明白要趕快躲起來避難,但是那句沒辦法沒辦法的魔咒,就像鎖鏈一樣綁住身體跟思想,只能不停地害怕不停地發抖。

……為什麼會這樣?

這個疑問不斷在腦中出現。為什麼自己會遇上這種事?每天都安分過日子,從來不挑戰任何困難,一直用「沒辦法」這句話度過風平浪靜的人生,為什麼還會遇上這種事?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過著平靜的人生。

希望什麼都不要發生,哪裡都不想去,希望不要被任何人注意到,也不想成為任何人。村木對自己人生的唯一要求,就是平靜。在平凡的早晨起床,在平凡的夜晚睡去。他只想要這樣平凡的生活。

對未來,村木當然沒有任何夢想。他不想當工匠,不想當老師,不想當運動選手,不想當政治家,不想當大導演,什麼都不想,只想每天平平凡凡過日子,希望每天心跳的速度都維持不變……不,不完全是這樣的,應該說不是村木渴望平凡的人生,而是從一開始就註定他只能擁有平凡的人生。他什麼也沒有,努力也是白費功夫。

所以從一開始就不需要努力了。

挑戰自己辦不到的事,感覺很愚蠢,挑戰比自己強的對手,實在是浪費時間跟體力。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想,只要每天平平凡凡地過下去就好。將這種想法具體表現出來的,就是村木伸一。

「喂,村木伸一!你要窩在那邊抖到什麼時候啊!」宇沙里的大喊,將他拉回現實當中。「你是饅頭嗎?真沒用,看了就討厭,是人就給我好好站起來!」

村木抬起頭,跟宇沙里四目相接。她正按住右腳掙扎著站起來,用犀利的眼神睨視著他。

「啊,我、那個——」

「你跟垃圾有什麼差別?看清楚!連屍體都會滾動了,比你這個活生生的人還有行動力。」

她說得沒錯,許多屍體都被地震晃到走廊上來,彷佛還活著會跑會跳一樣。殘破不堪的屍體,就像是得到第二生命,感動的手舞足蹈,有如大型祭典活動,在黑暗的學校里,盡情狂歡著。

「咦——」

從祭典脫隊的男學生屍體,開始朝村木接近,整顆頭像是被踩爛的水果,血肉模糊,腦漿四溢。不趕快逃走,那顆頭就要撞上來了。村木心裡明白,但是面對突然狀況,他一直以來總是告訴自己「沒辦法」,根本無法付諸行動。屍體逐漸逼近,從正面撞上來,腦漿直接噴到村木臉上,味道非常噁心,他立刻嘔吐出胃液。

熱鬧狂歡的祭典還沒有結束。

顛倒錯亂的騷動也還沒結束。

下午三點零八分

我們從樓梯滾到地板上,沒有任何緩衝地一路滾下來。我的手抱住兵藤,撞到地板(而且是已經受傷的右手),衝擊力加上兵藤的體重,簡直是痛到了極點。

疼痛的感覺不只滲透到手臂,還擴散到全身,像血液一樣流動著。頭昏眼花,開始耳鳴,全身麻痹。意識越來越模糊,感覺自己的世界正在落幕,我清楚地體認到,自己快要完了。可是——

我不能就這樣認輸。

那緒美就近在眼前。

還不到昏迷的時候。

我必須要找出那緒美,這是我跟稜子姐姐的約定。我是鏡佐奈,是最溫柔最有愛心的鏡家三女,一定要守護無可取代的家人。區區的手傷算什麼,哼,就憑這點小傷,休想限制我的行動。

快,快起來,行動吧。我催促自己因疼痛而麻痹的身體,但是肉體所承受的傷害,無法只用精神安慰去彌補,手腳依然不聽使喚。

動彈不得。

全身都罷工了。

此刻的我已經成為了一具活屍,只剩下大腦能思考,連一根手指頭都無法移動的活屍。快給我動啊混賬東西,我拚命激勵自己,卻還是沒用,這也難怪,因為整隻手臂都傷痕纍纍快要報廢,痛得讓人想尖叫啊。坦白說……我眼眶已經濕了,差點就要噴淚出來,因為真的很痛,痛死了,我很害怕。

救命啊。

這句話差點就要脫口而出。

但我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捂住嘴,硬是把這句軟弱的話封印起來。不準求救,這一次我不要扮演弱者。創士二哥雖然不太看日本小說,但大江健三郎似乎是個例外,他曾經告訴過我,在大江健三郎的小說中有一幕描寫戰敗的日本人被狗咬住正在哀嚎,聽到飼主罵了一句「沒用的東西」,結果反而用軍刀殺死那隻狗的故事。我也希望這時候有個人來狠狠地罵我一頓,讓我快報廢的身體重新啟動,可惜這只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幻想,這裡是埋在地底下的學校,公彥哥哥不會突然出現,溫柔地對我說不痛不痛哦。還是靠自己吧,我借著地震晃動的作用力,撐住上半身坐起來。

發現兵藤就倒在旁邊。

「兵藤!」

我用力搖晃他,但他後腦勺跟鼻子都在流血,一動也不動,大概是撞到頭了。頭部受傷,稍微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會喪命,雖然有堅硬的頭蓋骨包覆,確實極為脆弱的部位。在劇烈的天搖地動當中,兵藤依然緊閉雙眼,臉色發白的躺在地上,我伸手去按他胸前,把耳朵貼近口鼻仔細聆聽……還有呼吸,心臟也還在跳動。太好了,我放心的吐了口氣,掙扎著站起來。

同時再度響起妹妹的事情。

「那緒美!」我對著三年級教室的走廊大喊。

眼前一片黑暗,幾乎什麼都看不到,但是剛才在地震當中有傳來一些人說話的聲音。而且身為鏡家的一份子,我也不例外地具有天生的第六感,我知道最重要的妹妹一定就在附近。

「那緒美,你聽得到嗎?我馬上過去找你,不要亂跑哦!姐姐馬上就過去!」

雖然擔心昏迷不醒的兵藤,但我還是做出殘酷的決定,準備跑去找那緒美。

就在這一瞬間——

突然傳來有如雪崩的轟隆聲響。

是土石流。

填滿辦公室跟校長室的土石流開始鬆動,朝我們所在的樓梯間湧出來。

「哇——」我反射性地趴下。

土石流一下子就將兵藤吞沒,直接往教室走廊那邊流過去。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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