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搪瓷靈魂的比重-鏡稜子與變裝密室 第四章 想消失的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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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殺死了,島田被殺死了。一到學校就被告知這個事實,如果早餐沒有吃下星期二那個青年剩餘的肉,我一定會承受不住震驚而當場暈倒吧。我坐到位子上,不停地、不停地重複著輕喘,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視線嚴重地模糊,不單純只是因為營養失調的關係。

發現島田被殺害現場的,據說是轉學生須川綾香跟班上的香取同學,而現在全班同學就像垃圾堆的蒼蠅一樣,聚集在她們兩人的周圍。即使不想聽,大聲的對話依然斷斷續續傳進耳里,我從中得知,島田是被殺死在美術室的講桌上。

島田……恐怕班上沒有仟何人知道吧,我對島田的情感。他的確是個平凡不起眼的人,外貌普通,甚至身高還低於平均值,而且眼鏡很大,明明有在欺負千鶴,自己卻又同時被別人欺負著(不過,他也是被強迫參加的吧)。島田就是這樣的人,是這種等級的人。可是,喜歡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沒錯,不管島田有多糟糕,我就是喜歡他,這並不是什麼同情或憐憫,我是真心喜歡他的。

然而……他被殺死了,居然被殺死了。一定是有人想要將我所有的幸福都連根拔除,這個人已經剝奪了我的健康飲食跟正常視力,卻還不滿足,還想要剝奪我其他的東西嗎?可惡、可惡,真是夠了,救救我,請救救我吧,神啊。

求助於神……真是狡猾呢。

這傢伙——「這個右半身,到這種時候還要嘲弄我嗎?真的越來越想殺了它。這個右半身的肉體是屬於我肉體的一半,它的思考也是屬於我思考的一半,所以只要我的意志堅定,這個邪惡的右半身就會自動消滅吧。

不可能的,辦不到啦。

右半身笑著,總有一天我要殺了它。

導師進來了,教室後面的八卦圈終於散會,導師說要宣布一件大家應該已經知道的事情,就是島田被人殺害了。從老師的口中說出來,使得事情更加有真實感,也更令我沮喪了,島田的死終究已成事實,我差點就哭了出來。

殺害……沒錯,島田是被殺死的。既然是被殺死的,就表示有人殺了他。但究竟是誰殺了島田呢?又是為了什麼原因?我不懂。島田可能會懷恨的對象多不勝數,但他自己卻沒做過什麼招人怨恨的事情,因為他沒有那樣的勇氣。

上課時間我比平常更沒辦法專心,不想抄筆記,也沒有打開課本的力氣,就像田野中孤立的稻草人一樣。在綠野仙蹤里出現的稻草人,是渴望得到什麼呢?我想了一分鐘,卻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麼?

再怎麼沒有存在感的人,一旦死了還是會受到注意,然而終究是個下位者。上午的課程結束,到了午休時間,已經沒有人再提起島田的事情了,這是我意料中的情況,而且我很慶幸這個話題結束了,因為大家只不過是湊熱鬧講些閑話而已。

但我無法安下心來,如果島田的話題結束,一定又會回到平常的慣例,接著就會開始欺負千鶴……

「喂,千鶴。」今天還是以須川同學為中心點圍成一大圈,站在其中的秋川突然回過頭來。

「啊。」千鶴小聲回應秋川:「什……什麼事?」

我看不到千鶴的臉,甚至沒辦法開口跟她說話,因為我想起了昨天的慘劇,因為我確定了自己的沒用。被玷污的臉、被玷污的水手服、被玷污的心靈,「反正就是這麼回事」即使如此,千鶴依然強顏歡笑,昨天依然是顫抖地笑著。

怎麼笑得出來呢?我無法理解,那種絕望明明已經持續了好幾年,她卻……難道是放棄了嗎?對了,昨天她也說了放棄之類的話。我想為千鶴拿回她所放棄的東西,但我辦不到,我只能在背地裡安慰她。雖然千鶴感激地說這樣就很夠了,可是……可是,我的行徑是最軟弱的,只敢表現出事後的偽善,很卑鄙的行徑,我甚至感到自我厭惡,卻又無能為力,毫無作為。

因為——你討厭干鶴,你其實是想站在最接近的特別座看好戲吧?

住嘴,不對,絕對不是。殺害倉坂醫生的,是千鶴的母親,但我並不會藉由旁觀兇手的女兒被欺負來得到快感,我對千鶴沒有任何恨意,絕對沒有。

「我說——」秋川的聲音很噁心:「殺了島田的,就是你吧?」這句話一說完,教室里所有人的眼光,都同時集中到千鶴身上。

「咦?」

「你是被昨天鞋子的那件事情惹毛了吧?所以就殺了島田,對不對?」

「怎麼可能——」

「有可能啊。」藤木加入了。「原來,是千鶴殺了島田嗎?那就講得通了喔。」

「不……不是——」

「那你說是誰殺的啊?島田不是一個會招人怨恨的人吧,至少在學校裡面沒有。」

「可是、可是不是我啊……」千鶴用虛弱的聲音拚命否認。

「你有證據嗎?證明不是你做的啊。」

「證、證據,證據就是——」

「看吧看吧。」櫻江也離開大圈圈,開始攻擊千鶴:「你根本拿不出證據來,果然千鶴就是兇手,這個殺人犯!」

「請不要這樣。」天使的聲音莊嚴地響起。

那是須川同學的聲音,全班的動作都停住了,包圍須川同學的人群都像結冰了一樣。我也被嚇呆了,對於這個意想不到的發展。

「須、須川同……」

「這樣是不對的喔。」須川同學走出人群,銳利的眼神盯著藤木等人,有如刀鋒般令人不敢逼視。就連沒有罪的我(真的沒有嗎?),看見那道正義的光芒,都會覺得受到良心的譴責。能夠這樣光明磊落地散發出高貴的氣質,真是不可思議,須川同學居然會有這樣的眼神。「古川同學無法證明自己不是兇手,同樣地,也沒有確定她就是兇手的證據,而你們卻把她當作犯人看待,這根本就是栽贓喔。」說完就睨著藤木,眼神好犀利。

「怎麼會,什麼栽贓啊,那是——啊!痛!」藤木對於意料外的攻擊感到手足無措,原本兇惡的眼神低下去看著地板,像是偷竊被逮到的小學生。

「就是栽贓。」須川同學繼續用冷靜的聲音說著:「要先具備合理的證據才能將犯人定罪,這不是自古以來就有的常理嗎?」

「啊,可、可是——」

「你懂了嗎?」

「懂……懂了。」藤木隱藏不了錯愕又困惑的表情,連忙低下頭。「對、對不起。」

「你們也都懂了嗎?」接著是櫻江跟秋川。

「啊……是,我懂了,對不起。」

「咦?對、對不起……」不知道是因為帶頭的藤木先道歉的關係,還是純粹因為害怕,這兩人也都立刻道歉,低下了頭。

須川同學低聲地說可以了,表情又回覆到平常的溫和,這個表情變化彷佛是一種信號,時間又重新開始流動,全班同學都清醒過來,除了藤木、秋川還有櫻江三人以外。

太厲害了……我由衷地讚歎,原本還以為只不過是個典型的美女千金小姐而已,居然有能力一舉擊潰那些欺負人的傢伙,真是人不可貌相。

哇塞——太猛了,跟某人不一樣呢。

真多嘴,不過也的確被右半身說中了。光是擔心千鶴,並不能給她任何幫助,這一點我從很早以前就加道了,但是,沒用的我又能做些什麼呢?

肚子在叫了,幸好沒有人聽到,真是的,空腹的感覺總是會毫無預警地到來。那個青年的肉,今天早上已經吃完了,居然消耗得這麼快,就算餓得再久,星期二那天也不應該吃過多的,實在是失算,如果能更自製一點就好了。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如果讓胃整整空上十天,任誰都會把理智拋到九霄雲外去吧。對了,那個青年的屍體被發現了嗎?我沒有訂報紙,也很少看電視,所以都不知道,照常理推斷,應該已經被發現了吧。

放學後,我順路走到美術室,走廊上聚集了一道人牆,從後面甚至都看不到門口了。我鑽進人群里往前,集中模糊的視線,美術室門口被警察圍起封鎖線,禁止進入,從打開的門往裡面看,只看到幾個穿西裝的警官跟監識人員。我腦中忍不住想,島田就是死在那裡面的嗎?全身是血地被殺害了嗎?我想要拿花來弔祭,可惜不會有人讓我進去的吧,只能夠站在門口默默地祈冥福……

我嘲笑著陷入懊悔的自己,供品、冥福,究竟在講些什麼啊?明明就把死亡看得很簡單,想把自己吃人肉的行為給正當化,還說什麼供品跟冥福的,太諷刺了吧。以吃人肉維生的我,根本就沒有資格對人的死亡發言。可是……

可是淚水卻不受控制,從左眼流下一道眼淚,我只感到些微的驚訝,看來,我還算是個人。我抹去眼淚、轉身離開,因為再逗留下去,就不會只是一道眼淚而已了,我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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