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搪瓷靈魂的比重-鏡稜子與變裝密室 第三章 想死去的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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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填飽了,所以終於可以去上學了。在空腹的狀態下,如果還被關在那樣的密閉空間里,一定會暈倒的吧,而且我從以前就很害怕團體生活,可是又不能每天抱怨,至少也要讀到高中畢業才行,否則就會找不到工作。即使學歷至上的觀念再怎麼逐漸成為過去式,社會上仍然是重視學歷的,而且高中畢業還只是最低條件。更何況我是個女的,真的會很擔心,很惶恐。出了社會以後,生活方式會比高中生活要來得辛苦很多吧,究竟我能不能克服呢?

吃人肉的OL生活……太誇張了,絕對不可能的。

但是就算把六法全書拿去火上面烤,也不會跑出一條法律規定吃人肉的可以不用工作吧。或是說,去醫院報到的話(看腦科或精神科),大概不必工作也沒關係,不過很沒有保

障,如果所有的精神科醫師都是像倉坂醫生那樣的話也就算了,然而實際上沒那麼好的事。

為什麼我只能吃人肉呢?我又提出第一千萬次的疑問,無法理解,希望有人能幫幫忙,我想接受治療,醫生……坐在靠窗可以照到陽光的位子,我趴在桌面上,遮住有如身在雲層中的視線,腦中迴轉著過去的記憶。

「大概是……你的慾望,就只有食慾而已。」倉坂醫生把椅子轉過來跟我面對面,日光燈的光線從太陽眼鏡反射出來,印象中,那天也是下著雨的。「對,一定是那樣沒錯。」

「是……」

「山本同學,你知道ibalism嗎?」

「肯尼?」

「簡單講,就是吃人肉的習俗。」醫生一邊摸著手指根部包紮的繃帶一邊說明:「但是這種行為,本質上有流傳著解放死者的思想,你有類似那樣的觀念嗎?」

「沒有。」我毫不猶豫地回答。對食物根本沒必要想得那麼複雜,因為肚子餓了所以就吃,那才是吃東西的本質。

「我想也是,你只把人類視為滿足自己食慾的食材。」說完他發出無可奈何的笑聲。「跟什麼靈魂的救贖沒有關係吧?」

「嗯……」

「那,怎麼樣呢?還可以用其他食物代替嗎?」

「不,呃,那個——」我看著地板扭曲地反射出自己的臉,說實話,除了醫生以外,已經沒有人能夠將我從現況中拯救出來。「其實,我已經三天……沒有吃進任何東西了。」

「哦?」醫生倒吸一口氣。

「我已經,吃不下任何東西了……」到醫院來的三天前,我把硬塞進胃裡的肉給吐了出來。從那之後,除了補充水分以外,什麼都不敢吃,沒有吞進任何固體食物。

「比預料中的還快啊,癥狀只是一直加重而已嗎?」醫生講得像別人的事情一樣,也對,這的確不是他自己的事情。

「呃,醫生——」我的聲音有點啞:「我應該怎麼辦?」

「那就吃吧。」

「咦?」他說得太直接了,我忍不住反問。那就吃吧?

「山本同學,那天你咬了我的手指。」醫生把包著繃帶的手指伸出來,朝向天花扳,但那是他自己說可以咬下去沒關係的啊,請不要責怪我。「你毫不遲疑地就咬下去了,那就是已經準備好了啊,一定是的。」

「準備?」

「心理上的準備啊。」

「啊——」一聽到這句話,就感受到一股難以形容的寒意襲來,像夜裡的海一樣遼闊而靜默,卻又切切實實感受到的恐怖。然後是期待,我拚死忍耐著,不讓胃發出聲音來,額頭上滲出一層薄薄的汗。

「山本同學。」

「啊,是。」

「你知道我的職業嗎?」

「您是醫生。」這就跟指著一隻貓問那是什麼動物一樣,是個愚蠢的問題吧。

「說得沒錯。」醫生點頭。「而且我是這間醫院院長的獨生子,受到職員們的愛戴。」

「呃,您的意思是……」

「每一間醫院都會有那種回天乏術的病患,而且為數不少,所以會死掉很多人喔,然後宣稱是意外喪命。」他用平穩的口氣說著:「你放心吧,像什麼重病垂死的老人或是重傷殘缺的病患,你應該不會想吃吧?我會準備新鮮健康的年輕身體喔,要弄到手其實很簡單……

不,也不算簡單,總之沒那麼困難就是了。只要稍微提高用藥量就可以,不會被抓到的,比你上街上獵殺路人,要安全得多了。嗯?當然,遺體會交給家屬,否則就沒辦法舉行葬禮啰,那個只要有表皮跟骨架在就能設法混過去吧,可以先把肉跟內臟都取出來。那麼,今天就來為你準備美味可口的小朋友,性別是男生,年齡是八歲,名字嘛……不要講比較好吧?

他得的是肺炎,所以對其他的器官或肌肉不會有什麼影響,就連讓他致命的藥劑也已經中和過了喔,藥方是我開的,所以不會有錯。你肚子很餓了吧?三天沒吃東西的話,就算不願意也一定會餓的吧,怎麼樣,山本同學,現在……要吃嗎?」

我的大腦無法接收醫生所說的話,已經關上重重鐵門,思考線路也因為這個聳動的訊息而突然斷電。究竟這個人從剛才到現在,都在說些什麼?準備小孩子?肉?吃下去?我?肚子在叫了……這個,就是我的回答嗎?

「你看吧。」醫生笑了。

我並不覺得羞愧。醫生在笑,我也很想笑,可是嘴唇在顫抖。

「要吃嗎?」

我點了頭,因為肚子真的很餓。

醫生站了起來。對了,診療室的角落有個冰櫃,難道那個是——?醫生走到冰櫃旁,喀鏘打開蓋子,啊……是肉的味道,好香的味道。肚子又叫了,胃在痙攣,不停地抽搐,不停抽搐。醫生拿出一片肉來,放到我面前,紅黑色的肉塊,放在塑膠袋裡面。

「不喜歡生的嗎?」

我點頭,生的肉根本就沒辦法吃。

「那就烤一烤吧。」醫生拿了一台小型瓦斯爐過來。

準備得真周到。連平底鍋跟色拉油都有,準備得真周到。醫生穿上圍裙,開始烹飪——

點火,倒油,從塑膠袋拿出肉片,烤熱。烤肉的聲音,烤肉的焦味,刺激著我空蕩蕩的胃。

啊……看起來好好吃,是烤肉。

「調味料只要胡椒鹽就好了吧?」

我連點頭的時間都沒有。醫生烤著肉片,很仔細地,故意讓我迫不及待,仔細地,仔細地,然後終於烤好了。醫生用銀刀切肉,肉汁流出來,五分熟,烤得恰到好處。醫生把肉切成一口的大小,拿到我面前,口水快流出來了,不,是已經流出來了。第一次吃……人肉,從今以後,要一直吃這個……有所覺悟之後,我張開嘴,把肉吃下去。慢慢地,像是在品嘗,仔細地咀嚼,好好地咬過,然後吞進胃裡,真好吃——

「如何?」醫生靜靜地問我:「好吃嗎?砂繪。」

可是幸福記憶的回味,卻在這時候被藤木那黏膩的大嗓門給從中打斷了。雖然視力很模糊,但我的聽力卻沒有任何異常,非但如此,甚至變得更加敏銳,以彌補漸漸喪失的視覺。

「唉呀呀,怎麼了啊,千鶴?」久違的藤木的聲音,還是一樣地讓人不舒服。「你的鞋子怎麼啦?」藤木巨大的身體像岩石般矗立在千鶴背後。「那個不是給客人穿的拖鞋嗎?」

「……」

我的位子在靠窗的中間,坐在右邊相隔一排後面一個位子的千鶴,正川橡皮擦專心一至地努力清理自己的桌面,一定又被寫滿了各種罵人的話吧。我用模糊的視線朝她看了一眼,的確是穿著褐色的拖鞋。

她還是……一直在被欺負嗎?我瞬間感到很沮喪,真是的,每個人都在欺負千鶴,她明明什麼也沒做啊,做錯事的是她媽媽才對吧,根本沒理由歸咎到千鶴身上。算了,這個道理在班上是行不通的。

「回答我啊,我們是朋友吧?」

「對啊,既然大家都是朋友。」秋川從教室前面的座位上回過頭來大聲說:「你說說看怎麼回事嘛?」然後笑得很噁心。

我用模糊的視線看到,班上其他同學大部分都在偷偷竊笑著,坐在教室前門旁邊的石渡也歪起嘴角旁觀。中村的位子靠窗,是跟我同一排的最後一個座位,所以只要沒有回頭,就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想必又是維持著沒有表情的臉,悄悄看著這一幕吧。除此之外剩下的人,都像白痴一樣裝作聽不到,然而我並沒有什麼義憤填膺的資格,因為我也是那群軟弱不堪的人之一,就像那天的我一樣,只會看地板上扭曲倒影的存在,毫無長進,很悲哀。

「鞋子里——」千鶴低著頭凝視自己滿是橡皮擦層的桌面,聲音聽起來像是隨時會消失一樣,然後是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明明就跟她說過不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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