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開幕 乘鞦韆飛翔的聖修伯里 Ⅰ

台版 轉自 負犬小說組

圖源:綠色無農藥純天然青椒㊣

錄入:種羅門的噩夢

掌聲如雨點。

當薄如蟬翼的帷幕分開,聚光燈的光芒便落在自己的身體上。包裹在伸縮性極佳的單薄布料之下的肌膚,感受到的是如針刺般的炎熱。然而另一方面,我的身體內部卻猶如冰塊一樣寒冷。如果炎熱是源於燈光,那麼寒冷便是源於恐懼。現在這一刻,我的身體因為恐懼而凍結。

低下頭即可一眼望盡的觀眾席,今天同樣座無虛席。今天是據說抽選競爭率最高的周六夜間公演,所有人都像是即將站起身來一樣探出身子、抬頭仰望。驚人的是,這些觀眾們的臉竟然每一張都清晰可辨。他們的年齡層廣泛,絕大多數都是亞洲人,不過偶爾也會出現幾個異國觀眾的身影,所有人都穿著正式的禮服。感覺男性觀眾較多,當中偶爾會混雜著一些像是學生的年輕人。他們無不瞎大了閃閃發光的眼睛,像是等待餌食的雛鳥一般抬起頭來望著我。

為了讓我凍結的身體內部能稍微融化,我深深唆入舞台的氣息與燈光的熱氣,然後吐出。我感覺到自己單薄的胸膛上下起伏,相信就連這微小的隆起,也都是他們的好奇目光注視的焦點吧。我刻意地不再往下看,雙眼凝視前方,這位於聚光燈所在地的舞台高空,就是空中鞦韆的出發點。

我從不覺得自己害怕高處。

但是,從高處墜落就是一件恐怖的事了。我已經不再是被父母高高扔起時,還有辦法天真大笑的孩子了。

十三公尺處的高空。我已經深刻了解,這換算成數字也不過爾爾的高度,是多麼輕易就能變成殺人兇器。

伸手抓住從天花板的機關上垂掛下來的鞦韆。沒有安全繩,我的依靠就只有衣服上的小圓亮片和化學纖維,還有我自己的肌肉。然後我將身體投擲到空中,在管弦樂聲的催促之下,朝著人類不可能飛往的地方前進。

掌聲是雨點,聚光燈是雷光。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我大概就是在雷雲之間受命進行夜間飛行的飛行員吧。就算前方等待著我的是死亡,聚光燈與掌聲仍會在我的身後,將我推向黑夜。而我的終點並沒有星星。

因為我是乘著敏鍵的聖修伯里。

是這個少女馬戲團的閃亮之星。

跳躍、滯空。反轉身體。因牽引而還開。抗拒地心引力。彷彿因風起舞的樹葉一般。

我一邊乘著鞦韆,一邊檢視自己在空中飛舞的身影。

浮現在腦海當中的,是那堪稱完美的空中飛人的表演技巧。那身影有著和我相同的外貌,和我相同的服裝,這並不是理想也不是妄想,只是單純的記憶罷了。我在空中飛舞,掙扎地想要更忠實地展現自己的記憶,努力伸出手指,身體向後彎曲。彷彿即將碰觸到天花板一般,向上飛得更高。

繩索因緊繃而吱呀作響,但是我知道手臂的肌肉更加緊編,神經彷彿每隔一秒就會被削去一層。然而在心臓彷彿高高吊起、糾結成團的緊張感中,我的的確確看到了一抹金黃色的陰影。

就在靜止的時間、以及瞬間的靜謐之後。

聚光燈的燈光、人們的歡呼、閃亮的眼陣、鼓躁不停的掌聲。就在我想抓住那個身影、抓住那個實體的下一秒鐘。

(啊。)

距指尖只差了幾公分,白色的握把就從我手中溜走。而那是唯一一條能夠讓我停留在空中的蜘蛛絲。

隨後我的耳中只剩下大地的悲鳴。

被重力之手抓住的我,頭下腳上地墜落。如果我失手沒抓住的東西是蜘蛛絲,那麼在下方綿延開展的,就是如同蜘蛛網一般的薄薄安全網,它輕巧單薄得讓人不安,但卻是我唯一的保命降落傘。

正如同使用降落傘逃生時所伴隨的緊張感,在墜落時也同樣不容許有任何一秒的判斷失誤。

就算是這個時候,飛行者依然必須保持美麗、優雅。

要是醜陋地跌落,我的生命應該會就此消失吧。正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件事,所以我的大腦開始因恐懼而萎縮,眼前變得一片模糊。墜落的景象,與記憶中的影像相互重疊,墜落、敗北、悲鳴、絕望、暴風雨、一片漆黑。要是能夠直接這樣失去意識,那會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啊?我覺得很好。這樣很好。這樣才好。可是——

(不行。)

即使掉落地面,也必須是美麗的花朵。即使根已腐爛、莖已枯萎,唯有花朵本身,直到凋謝為止仍要堅持美麗!

掉落在安全網上的我,反彈似地坐起上半身,像只孔雀般張開雙手。撲滿止滑粉的雙手一片雪白,上面已經沒有指紋了。

(這是空中飛人的手呢。)

我想起了邊說邊傲然微笑的「她」的笑容,於是我也試圖勾扯布滿紅色唇彩裝甲的嘴唇,小心翼翼地露出毫無歪斜的微笑。雖然可能有點難看、有點僵硬抽痛也說不定。

只要聚光燈還照在我身上。

只要我還站在這個舞台上。

若不露出笑容,多半就意味著死亡。

(笑吧。)

只有這個,是我唯一可以掌握的勝利。

一片死寂的觀眾席,爆出了如暴風雨般的掌聲。就像是雷雲散去的夜晚一樣,世界就在傍佗雨點之下,陷入黑暗。

當我強忍著膝蓋的顫抖,回到舞台邊的時候,暗處浮現出一個女人的身影。她身上穿著有如蝶翼般的長裙,那純白閃爍的光芒,是由我不知道的布料散發出來的。從黑暗中朦朧浮現的身影,感覺上比螢火蟲的光還要更加冰冷。雖然這種形容方式對於她本人的美貌來說相當不恰當……但是看起來的確就像深海生物一般。

她是歌姬,名為安徒生。豐潤的嘴唇,是為了讓語言乘上音階而設的天之蓮台;那壓倒性的存在感,正是這個馬戲團以及當代的象徵。

她接下來應該是為了今晚的公演演唱謝幕曲而登台吧?最受囑目的空中飛人節目,總是排在節目表的最後一項,只要表演結束之後,謝幕時就會流瀉出她的歌聲。而她從不回應任何安可的要求。

歌姬安徒生朝著我的方向微微一瞥,為了歌唱而生的嘴唇勾出了無以倫比的笑容。

「你在發抖呢。」

她用受眾神眷顧的女高音這麼說道:

「像只小鹿一樣。」

我被戰中了痛處,在焦急當中正準備開口時,一根纖細的手指輕輕放上了我的嘴唇。

「拜託你,千萬別做出狡辯這種難看的事情來啊。」

這句話,即讓我全身凍結起來。彷彿只有音量逐漸變大的交響樂團樂音,能讓我的心臓持續跳動。

「這樣就好。」

語畢,她笑了,對著失去語言和表情的我露出笑容。歌姬安徒生看起來比站在舞台上時還要嬌小,同時也極度魅惑人心。她用能讓男女老幼一律沉醉其中的蜜糖色嗓音,如歌唱一般對我開口。這是真正從輸本當中走出來的公主,同時也是邪惡的魔女。

「因為,淚海在舞台上犯錯的日子是絕對不會笑的。」

畢竟她這個人就像個女王一樣呀。

她一邊說,一邊輕輕接了我的嘴唇一下,然後移開手指。

這種事情,我當然知道,我以為我知道。然而我心想,她說不定也知道。

(被她發現了。)

我直覺地這麼想。

淚海雖然是我的名字——

然而我卻不是淚海。

儘管如此,她卻沒有做出任何指責,也沒有試圖張揚,只是把我和我的秘密留在原地,筆直地朝著舞台走去。

「晚安了,聖修伯里。」

最後傳入耳中的是彷彿在暗示著謝幕時我絕對不會出現的未來一般,斷然拒絕的言詞。

馬戲團的休息室里還殘留著緊張的氣氛。

「沒事吧?」

「有受傷嗎?」

匆匆忙忙地跑來關心的,是一群還是學生的少女、尚未從學校畢業的「針子」們,以及在演出當中擔任舞者、沒有得到名號的「藝子」們。

我什麼也沒有回答。打從一開始,我就被吩咐不需要跟她們說話,只要當她們不存在就好。當我質疑為什麼要這樣做時,只得到了「因為不一樣」的回答。因為,我和那些女孩們,已經不一樣了。

這不是傲慢也不是虛張聲勢。在舞台上,擁有名字的人和沒有名字的人之間,有著壓倒性的隔閡。

擔綱表演節目的人也沒有人過來和我攀談。她們全都神經兮兮地補著自己脫落的舞台妝,在一整面的鏡牆前檢查自己的模樣,然後為了舞台謝幕而離開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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