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冊 西域烽煙 第六十八章 萬死不辭,那就死吧

對於楊釗大義凜然的表演,裴旻是一個字也不信。

但顯然楊釗的表演,忽悠楊玉娘這樣的小鬼是綽綽有餘的,看著自己的族哥,眼中滿是感激,想著日後真要有機會,非好好報答這位兄長不可。

楊玉娘大眼睛水汪汪的看著裴旻,含淚泣道:「裴哥哥,你說過的,有事情可以找你。幫幫玉娘的,救救爹爹!」

她小手兒輕輕的晃動,微微抬著腦袋:這一路上楊釗沒有少給她灌輸當今世上唯有裴旻能夠救他爹的念頭。

此刻在這小傢伙的心底,裴旻就是那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裴旻看著懷裡的小傢伙,展顏一笑道:「好,此事就包在我身上。」

說著他看了楊釗一眼道:「此事緣由我以知曉,我信楊司戶是無心的。但事情已經發生,楊司戶終究是有錯。身為地方司戶,負責戶籍管理,未能慎重行事。錯聽他人,為殺人犯掩蓋身份,這罪是逃不了的。」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犯了錯,就應該受罰。這樣吧,我寫一封信給負責此事的官吏,讓他依法判決。我記得依照《唐律》來罰,楊司戶應該判充軍,讓他充軍河西。到了河西,就是我的地盤,我會給他安排一個好的職位自贖己過。不虛一兩年,就能洗去此事。」

裴旻原先在御史台干過,對於唐王朝的律法也是了如指掌。

其實以裴旻的身份地位,只要一句話,幫助楊玄琰脫罪是分分鐘的事情。

但是裴旻並不打算這麼干。

對於自己手上的權力,裴旻始終懷著一定的敬畏,恪守著本心,不讓自己為所欲為。

為了無辜的人,裴旻可以動用權力保他,但是楊玄琰真的無辜嘛?

裴旻一點也不覺得,哪怕他真的給蒙在鼓裡,一切不知。

他以職權為三個殺人犯重置了身份,是不爭的事實。

身在其位,未能盡忠職守,楊玄琰理應受罰。

故而裴旻並不打算直接讓楊玄琰脫罪,而是給他一條改過路。

楊釗本以為裴旻並不打算幫忙,心下失望,但聽到後來,彎彎繞繞,裴旻還是出手了,心下高興。

楊玉娘畢竟年幼,反應不過來,見父親還要受罰,原本止住的淚水再次滾落下來。

楊釗忙道:「玉娘別哭,國公已經出手幫忙了。要不了多久,玉娘就能在河西見到你爹爹了。」

「真的?」楊玉娘哭聲立止,驚喜的瞪著眼睛,那雙本來就如珍珠一般的眼珠更加的透亮。

「當然!」

裴旻笑著說道。

「太好了!」楊玉娘破涕而笑,終於鬆開了抓著裴旻衣襟的雙手歡呼著,突然雙手環著裴旻的頸脖,蜘蛛一樣向上爬了爬,給了裴旻一個親親。

裴旻怔了怔,隨即一笑。

小孩就是小孩,就喜歡玩這一套。

裴旻讓楊玉娘下來,問向楊釗負責此案的官員叫什麼名字。

楊釗連忙道:「蜀中縣尉李仲。」

裴旻當即下筆,給蜀中縣尉李仲寫了一封信讓楊釗帶去,同時還「多嘴」的加了一句道:「速去速來,我觀楊兄弟乃名門之後,氣度不凡,想必懷有大才。某正是用人之際,求才若渴。楊兄弟若不嫌棄,到時我給你一官半職,你來河西效力如何?」

楊釗幾乎要讓這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暈了,迫不及待的作揖道:「國公,不,裴帥,裴帥此言過於謙虛。世人誰不知裴帥乃當世一等一的大豪傑大英雄,能在河西為裴帥效力。楊釗萬死不辭……」

他激動的慎重的將信收入懷中。

裴旻目送滿心激動的楊釗離去,眼中透著一絲寒意。

很快他收回了目光,拉著楊玉娘的小手說道:「玉娘,哥哥,不,你應該叫我叔叔,叔叔,帶你去見叔叔的孩子,在你爹娘沒來的這時間裡,你就跟叔叔的孩子一起玩,一起學習好不好。」

楊玉娘歪著頭道:「好的,聽裴哥哥的。」

「叫叔叔!」

「叔叔太難叫了,也沒有裴哥哥好聽。」

「叔叔,才是正確的叫法!」

「明白,裴哥哥……」

……

蜀中李府。

楊釗摸著懷裡的信,只覺得那輕飄飄的一封信件卻如火燒一樣,厚重。

他楊釗在蜀中也受到不少白眼,在之前李府門衛正眼都不瞧他一下,可他一報出裴旻的名號。

那門衛態度立刻就變了。

這就是權勢的滋味。

楊釗心頭火熱,告誡自己一定要好好的把握這個機會,出人頭地,成為人上人。

一個六旬老者手牽著一幼童走了出來。

六旬老者雖鬚髮花白,但精神抖擻,臉上不見老態,正是蜀中縣尉李仲。

李仲早年也是一個赫赫有名的人物,祖上是北周八柱國之一的李弼,名門之後。

唐朝世族雖經多方打壓,依舊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得家族庇佑,李仲年紀輕輕已經在地方干出一方成就。

但就是因為本性太過剛直,昔年韋後、宗楚客、安樂公主為禍天下,買官賣官,胡作非為。

李仲看不過眼,直接上書痛斥韋後外戚干政。

結果皇帝李顯就是一個懼內的庸主,李仲下場顯而易見。

若非李仲族中有些實力,李仲便是死了,也不足為怪。

李仲給貶到了蜀中,成為了芝麻綠豆的小吏,而今也成為地方的第三把手。

帶著幾分輕蔑的看著楊釗,李仲哼聲道:「你是說你奉裴國公命來的?」

楊釗高挺著身段,頗為自得的道:「是的,在下奉裴帥之命,將此書信交給縣尉。」

「將書信放下,送客!」李仲直接就給了楊釗這麼一句話。

「你……」楊釗臉上陣青陣白,李仲那不願意與他多說一個字一句話的厭惡表情,一點兒也沒有隱藏,他忍著氣將信放在一旁,惱羞成怒的甩袖而走。

離開大門之後,隱約還聽到身後的臭罵:「狗仗人勢的東西,真以為站著高人的身旁,自己就成為人呢!」

李仲罵了一陣,又忍不住長嘆一聲道:「這世道渾濁,果然誰都一樣。泌兒,將信給祖父拿來。」

一旁的幼童看年紀不過四歲,卻顯得非常老成,恭恭敬敬的說了一聲:「是!」

邁著輕快的腳步取來了信,雙手高舉的呈給了李仲。

李仲取出信,初一看字跡,忍不住讚歎了一句:「好字!國公這一手書法確實與傳言一般,功底深厚。有王羲之之風,又不同於他,更加剛勁,銳氣逼人訥!」

見信中內容,不免一怔,久久無言。

「祖父?」叫泌兒的幼童好奇的看著自己的爺爺。

李仲突然大笑起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泌兒,祖父這一回當了小人了。」

泌兒更加迷茫。

李仲出身名門,自身資源不少,之所以一大把年紀還是一個小小的縣尉,就是因為過於古板不合群,書生的牛脾氣極重。

就如之前的楊釗,楊釗不學無術,偷雞摸狗,李仲覺得跟這種人多說一句話都是恥辱。

要不是楊釗帶著裴旻的書信,就他跪死在府前,李仲也不屑為之開一下門。

李仲雖不知楊釗這個小人,怎麼找上裴旻出面的,卻也知楊釗是為楊玄琰而來。

李仲與楊玄琰相交多年,也知他是給蒙蔽的,但過錯已成。

為友蒙蔽是原因,卻不能成為楊玄琰脫罪的借口理由。

怎麼判,李仲心底早已有底,別說是裴旻,就算是李隆基求情,亦不管用。

除非將他撤了,換一個人負責此事。

李仲也以為裴旻是向他施壓的,卻不想信中一字一句,半點不偏袒楊玄琰,出乎他的意料。

李仲將手中的信遞給了自己的孫子,蹲下來笑著道:「孫兒你看看,這信你可看得懂,有什麼不懂的字,祖父教你。」

泌兒小手拉著信紙,爽然的念道:「至蜀中縣尉李仲公上:旻聞……」

一封信,兩百餘字,其中不乏生僻字,但一個四歲左右的孩子卻流利的從頭到尾都念了下來,一字不差。

李仲誇獎的摸了摸幼童的小腦袋,笑道:「知道這信是什麼意思嘛?」

「知道!」泌兒用力的點著頭道:「是一個叫裴旻的希望祖父將楊伯伯判罰到河西去。祖父,這個裴旻是什麼人,祖父如何判罰,需要他教嘛?」

李仲道:「他可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比你祖父厲害多了。泌兒,要記住他,以後你若入朝為官,必以此人為榜樣。你祖父脾氣太臭,不要學,要學就學這個裴旻,持身以正,秉心以公,處事以圓。」

泌兒再次點頭道:「孫兒記下了。」頓了頓,他說道:「祖父,這信可不可以給孫兒?孫兒想照著練字,這個裴旻,字寫得真好,比祖父的,還要好一些。」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