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冊 風雲再起 第四十二章 朝堂舌辯

裴旻的話,讓殿中諸多人側目。

他對外敵的強硬是有目共睹的,不然也不會放棄長安的大好前程,榮華富貴,自請出朝去戍守邊疆,在洮州、廣恩鎮跟吐蕃打的轟轟烈烈了,見他認同求和,一個個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李隆基也有些意外,在他看來裴旻十之八九是不願意與吐蕃求和的,都有些莫名的瞧著他。

裴旻接著道:「陛下,臣覺得我們要學習先秦時的榜樣,劃分戰勝國與戰敗國的差別。我大唐是戰勝國,所謂戰勝國理當有戰勝國的好處,戰敗國意圖求和。處於人道考慮,我們不欲斬盡殺絕,很簡單,割地賠款。賠償我們的用兵損失,只要吐蕃的賠償合乎我們心意。便答應他們求和,又何妨?」

李隆基聽了啼笑皆非,細細一想,卻不是沒有道理。若能兵不血刃的從吐蕃那裡要回河西九曲地,那可是再好沒有的事情。

盧懷慎開始還以為裴旻與他意見相同,卻不想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尤其是將割地賠款說的是心安理得,大義凜然,忍不住道:「大國欺凌小國,豈非道義所在?」

裴旻斜眼瞄著盧懷慎,都不拿正眼看他,道:「盧相就許小國來侵我大國,大國就不能還手打回去?」

盧懷慎心底暗怒,自己好歹也是宰相,雖然是以吃飯著稱,但也是宰相不是,正眼都不給一個,是可忍,孰不可忍,高聲道:「我大唐是禮儀之邦,又豈是吐蕃蠻夷之國可以相比的?現如今,我大唐蒸蒸日上周邊各國紛紛來賀,向我大唐稱臣。若傳出天朝上國持強凌弱,以大欺小,如何在諸國之間建立威望?」

裴旻毫不客氣的道:「威望是打出來的,不是忍讓出來的。聖人曰: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才是世間正理。對於真心誠意與我國建交的盟友邦國,我大唐自然行宗主之事。如吐蕃這樣的豺狼之國,他怎麼對付我們的,我們只有百倍的還回去,才是聖人道理。吐蕃與我大唐結仇百年,多次違背盟約,與我大唐開戰。侵我疆土,掠我百姓,其心可誅!若跟他們講仁義道德,百般優待。豈非寒了那些那些真心臣服我們的藩屬盟友的心?他們會怎麼想?覺得我大唐也不過如此,反正反了就反了,敲一悶棍,再給一顆糖哄哄。當逗小孩呢?」

他頓了頓道:「現在的小孩都沒有這麼好哄,不喂他幾口飯,堵住他的嘴,他都不上鉤。」

「噗嗤!」

有些人聽到這裡,忍不住笑了起來。

吃飯,伴食宰相,不管裴旻這是有心無心,但難免會將之連在一起。

盧懷慎醬紫著臉,伴食宰相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污點,讓他成為天下笑柄。但世人笑也就是背後笑笑,不敢在他面前說此事。

裴旻這在朝堂上大庭廣眾下說起,盧懷慎險些讓他氣背過去,指著裴旻道:「你,你,強詞奪理,國與國之間的交鋒,又豈能斤斤計較?要從大局考慮,焉能在乎一星半點的得失。」

裴旻不再給他面子,厲聲道:「盧相,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是吧!得失,你知道得失怎麼來的?是戍守邊疆的英烈用生命換回來的。開元元年,吐蕃入侵,我軍十萬拒之,陣亡兩萬八千六百三十一人!吐蕃九寇洮州,掠奪百姓一萬三千六百八十九人,殺我唐軍三千九百二十一人。」

「洮州反擊戰,我軍陣亡一千三百五十六人!廣恩鎮誘敵戰,我軍陣亡三千四百五十七人!西域之役,我不了解情況,給不出數字!現在的局面,不是你在這裡動動嘴皮子說出來的,是戍守邊疆的戰士用生命換來的。沒有一個合理的要求,說和就和,說不打就不打,沒有合理讓人信服的理由。邊疆兵士怎麼想,怎麼向那些陣亡的將士交待?」

「要不要我給你算一算,這短短几年,我大唐邊疆戰士,為了護衛自己的家園,是用多少白骨換來的?這還不算那些傷殘兵士,一併計算,數字更是觸目驚心!」

他一字一句的說著,聲音雖不大,卻猶若洪鐘震響。

兩軍交戰,傷亡難免,這是在厲害的統帥大將也是莫可避免的事情。

雖然來戰果來計算,他們大唐是佔盡便宜。三場大戰役,皆以大唐勝利告終,而吐蕃付出的傷亡,遠勝唐朝。

只是利益得失不是這麼算的,在裴旻眼中,一百個吐蕃兵也比不上一個唐兵。

唐軍的犧牲固然可嘆,但他們的犧牲是有價值有意義的。

他們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了唐朝的安寧,值得稱頌。

他們是英雄,無名無姓的英雄。

在長安諸多官員享受著太平盛世,不記得那些兵士的犧牲,但是裴旻身為統帥三軍大將,卻不能忘記他們的犧牲。

儘管他也叫不出他們所有人的名字,但陣亡了多少人,有多少傷亡他卻記得一清二楚。

裴旻不允許任何人,肆意踐踏將士們用生命換來的戰果。

他毫不客氣地說道:「無意義的和談,等於將所有陣亡將士的犧牲,化為虛無。」

盧懷慎看著怒目圓瞪的裴旻,情不自禁的小退了一步。

姚崇伸手扶額心道:「真是豬一樣的隊友。」

他頓了頓上前出班道:「裴國公切勿激動,沒人能夠無視邊境將士的犧牲,只是事關大局,需從全盤考慮。我大唐經過陛下的勵精圖治,大改昔年軍政疲軟的風貌,以今非昔比。這一點,國公大人想必清楚。」

裴旻點了點頭承認,比起當年武后末期、韋後的亂政,阿貓阿狗都能在大唐頭上叫囂。現在的情況,好上不只一點半點。

姚崇續道:「國公智勇雙全,身懷治世之能,對於大唐的經濟,也有一定了解。當下大唐百廢待興,正需要一個穩定的環境休養,不適合大動兵戈。這一點國公必然清楚的……」

裴旻再度點了點頭,不能否認,姚崇說的是事實。

姚崇再道:「國公深得蘇秦、張儀之謀,以縱橫之法,結好拂菻以聯盟突騎施,免去西方之災。」

裴旻聽著姚崇的讚美,心底卻有著不好的預感,他不信姚崇會那麼好心的讚美他。

果然!

姚崇的話來了反轉,道:「如今我大唐周邊諸國,東北新羅早已向我大唐稱臣,奚族、契丹也在三年前也上表臣服,加上聯盟的突騎施。現在唯有吐蕃、突厥、大食三個敵國。大食無心向東發展,不足為懼。唯有吐蕃、突厥算的上是我大唐世仇。他們與我華夏的恩怨,可稱源遠流長,上數幾百年皆有恩怨糾葛,或臣服或敵對。不論他們誠心與否,眼下與吐蕃通好,才是大局所在。只要我大唐與吐蕃通好,突厥正直弱勢,必然不敢與我大唐交鋒,屆時我們稍加示威,突厥必然向我們臣服稱臣。如此一來,我大唐周邊短期內將再無外敵戰事,能夠安定下來,潛心發展。不出三五年,以我大唐現在的勢頭,兵馬齊備,糧草物資充裕不在話下。屆時方才是國公建功立業,收復失地的大好時機。此刻與吐蕃盟約,利於廟堂穩固發展,當利大於弊。」

姚崇話音方落,紫微舍人齊浣也出班道:「不論吐蕃、突厥是真心還是假意。我們都不必在乎,我們需要的只是三五年和平時間而已。我大唐將士英勇奮戰,以鮮血生命換來了和平。我等雖在朝中,卻也敬慕非常,自當引以為戒,用此和平,換來國富民強,不負他們犧牲。」

裴旻看著姚崇、齊浣,瞬間明白,為何李隆基會猶豫不決了。

盧懷慎這伴食宰相,人如其名,滿口的空談,一身無意義的大道理。儒家真正的經義未曾學到,卻走進了「大仁大義」的死胡同,滿口的仁義道德。

孔子是說仁義道德,但是他的仁義道德,並非是對他人,而是警示自己,讓自己心懷仁義,知禮懂法,如此方能天下大同。但是對於奸佞惡人,孔子從來沒說什麼寬恕之話。反而是以直報怨,對於惡人,就當用惡人的手法。

對於盧懷慎的大道理,裴旻真沒將他放在眼底。

但姚崇、齊浣說的卻不一樣,他們所謀之事,於國有利,確實有著一定的道理,也確實是從國家方面考慮的。

「不好對付!」裴旻心想。

略一沉吟,裴旻對著姚崇、齊浣微微作禮。

比起不正眼對待的盧懷慎,姚崇、齊浣的說法,還是讓他認可的。

認可,不等於贊同。

裴旻頷首:「姚相、齊舍人分析的有一定道理,也卻如你們所言。此時接受吐蕃求和的請求,與之通好,確實於國有利。」

見裴旻改口,原本主戰的官員個個神色微變,有些不安。

尤其是新提拔為宰相的宋璟。

宋璟今日是第一天以宰相的身份議事,面對此次吐蕃的問題,李隆基有心提高宋璟在朝中的地位,先向宋璟問計。

宋璟性子剛毅,對於吐蕃兩面三刀的早已看透,直接表示了不同意求和的態度。

也不知是出於公理還是私心,姚崇便站在了求和一邊,並且說的頭頭是道。

姚崇的特點是善應變以成天下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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