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龍行天下 第七十四章 魔鬼的汗珠

火,到處是火。

泰西封的北門很快變燒成一片火海,從天而降的油罐彈將火勢進一步向城內漫延,隱藏在城牆下的弩砲最先遭殃,流動的火海首先將砲手們卷了進去,隨即又將排成方陣的移動砲車點燃。這些弩砲的主要部件都是木頭,為了防水,上面還塗了油,一點燃就迅速的燒了起來。

薩珊人鬼哭狼嚎,互相推攘著奪路而逃,有的人下意識的倒在地上打滾,可是一倒下就後悔了,地上到處是流淌的石油,燒起來更是猛烈,可是他們再也沒有改正錯誤的機會,後面的同伴蜂擁而至,無數的腳將他們踩倒在地,他們奮力掙扎,又將更多的人絆倒,在烈火中慘叫著,哀嚎著,濃烈的焦臭味混在嗆人的油味中,讓人聞之欲嘔。

城門口成了名副其實的煉獄,無數的薩珊戰士在煉獄中煎熬。

阿爾達希爾跑得快,被禁衛軍挾著,沿著通往王宮的城牆一口氣逃出了火勢範圍,他看著眼前瘋狂舞動的火焰,看著天空遮天蔽日的濃煙,心沉到了底。他能估計得出來,不僅是布置的城門口的這些弩砲來不及轉移,更慘的是兩個瓮城裡的士卒,他們更無路可逃,這一把火至少燒死五六千人,整個北門將燒成廢墟。

唯一讓阿爾達希爾感到放心的是,有這麼大的火勢擋著,縱使城頭已經亂成一片,不可能再有任何反抗,但漢人也只能在外面看著,就算是大火滅了,燒得滾燙的地面也不容立足,至少在一天之內,漢人無法從這裡進入泰西封。

薩珊人不是不懂火攻,他們對這些沙漠里出產的粘稠的油脂非常熟悉,他們稱之為魔鬼的汗珠,他們不僅把這種油脂作為藥物和鋪路,還把這種油脂分成兩大類,白色的用來照明,這種油煙比較少,而黑色的因為黑煙太大,通常家裡不用,但守城的時候卻經常用。阿爾達希爾就準備了大量的這種油脂,準備在對方用雲梯攻城的時候淋下去,燒死那些攀城的敵人。這種油脂粘附性很強,一旦沾上了就很難除去,殺傷力非常強。

然而,阿爾達希爾沒有想到對方同樣使用了這種油脂作為進攻的武器,更創造性的把這種油脂用陶罐裝起來,當成弩砲的砲石來發射,再用火箭遠程點燃。阿爾達希爾一直以自己堅壁清野,讓對方沒有足夠的砲石可用而得意,卻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想出了這種歹毒的主意,造成的殺傷力更遠在砲石之上。

一個砲石最多打死三四個人,而一罐油卻足以燒死十個人,只要沾上一點火,不死也要脫層皮,眼前數不清的士卒在痛苦的慘叫便是明證。

難道阿胡拉真的拋棄了我?對方不僅解決了砲石不足的問題,還用魔鬼的汗珠發明了這麼歹毒的武器?他們是怎麼知道這些油脂的用處的?羅馬人,一定是羅馬人告訴他們的。

阿爾達希爾怒急攻心,大叫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暈倒在地。

羅馬人和貴霜人也看得目瞪口呆。孫奉將為數不多的砲石大部分給了他們,足夠他們全力發射兩天的,他自己留下了四十架弩砲,卻只留下為數不多的砲石,如果四十架弩砲全部出動的話,他的砲石最多只夠兩個時辰的。昆圖斯和波調開始都以為孫紹這只是虛晃一槍,在短時間的砲擊之後很快就會投入強攻,因此他們的任務主要是牽制對方,而不是登城。出於這個猜測,他們一開始就使出了全部力氣,讓砲手們儘可能的快速發射以吸引城上的注意力。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孫奉還藏了這麼一手,這一把火燒得非常突然,非常猛烈,不僅阿爾達希爾沒有防備,昆圖斯和波調同樣也沒有防備,看著遮蔽了整個天空的黑煙,幾乎所有人都在想,大漢人是火德,越國是火中之火,果然是光明之神眷顧的驕子,火攻用得出神入化,防不勝防。原來火不僅是在守城的時候可以用來燒攀城的人,也不僅是攻城的時候可以用來燒城門,還可以當砲石發射,遠距離的攻擊敵人,而且殺傷力更強大。

昆圖斯略作猶豫,立刻派人趕到孫奉的將台之下,請求調撥油彈,他們也要使用這種油彈來攻擊城牆。沒想到孫奉卻拒絕了。他說,用火攻只是為了警告阿爾達希爾,向他證明我孫奉才是阿胡拉護佑之人,不是為了燒毀整個泰西封城。泰西封城作為一座歷史悠久的古城,先後作為帕提亞和薩珊的都城,至今已經有四百多年的歷史,我怎麼忍心將這座名城燒毀呢?更何況城裡還有十多萬人,這些人都是阿胡拉的子民,我曾經向阿胡拉保證過善待他們,怎麼能出爾反爾,將他們全部推入死亡的煉獄。

昆圖斯無言以對,他也想起了昨天晚上那個神跡發生時天空傳來的聲音,阿胡拉確實要孫奉善待他的子民,否則將要像拋棄阿爾達希爾一樣拋棄孫奉。雖然覺得孫奉有藏私之嫌,可是這些都是他親眼看到的,倒也不好強求孫奉一定要拿出來共享。

再說了,如果他自己有這樣的利器,他大概也會找點借口,留著自己用的。

將北門燒成了一片火海之後,孫奉下令停止攻擊,派人站在攻城車的頂上向城裡喊話,希望阿爾達希爾看清形勢,不要負隅頑抗,給城中的百姓和將士帶來無謂的犧牲。

喊話的人大模大樣的站在攻城車上,再也不用像曹植剛才那麼狼狽,在弩砲攻擊範圍內的城牆都已經烈火熊熊,不用擔心大火里有人會射箭或發射弩砲。

曹植和李嚴帶著親衛登上了攻城車,近距離的欣賞自己的戰果。因為曹植及時發現了敵人的大規模聚集,更換了砲石,給守軍迎頭痛擊,將戰事提前帶入了對已方有利的局面。雖然還沒有登城,但是曹植已經是首功了。他現在心情非常不錯,即使是聞著那種惡臭味,也覺得十分開心。唯一遺憾的是這種黑油燒起來煙太大,從空中落下來,很快就將他雪白的大氅染成了花的,連父王曹操賞賜的明光鎧上都沾了不少黑油,與他風流才子、儒將的形象大大不符。

「子建,此情此景,不想吟詩嗎?」李嚴隔著三台攻城車大聲叫道。被巨大的勝利所鼓舞,眼看著泰西封城唾手可得,一向古板的他也有些情不自禁,和曹植開起了玩笑。

「哈哈哈……」曹植仰天大笑:「正方兄,我現在只有殺氣,沒有詩情啊。我等著孫太子一聲令下先登呢,到時候正方兄可不要和我爭啊。」

「做詩嘛,我不跟你爭。登城嘛,我是當仁不讓的。」李嚴撫著鬍鬚哈哈笑道:「子建,你已經立了一功,這第二功就不要再爭了吧?」

「那不行。」曹植一揮手,「不親自殺上城頭,怎麼能過癮啊。」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要客氣了,各憑本事吧。」李嚴大聲笑道:「只怕阿爾達希爾被這火一燒就慫了,開門投降,到了那時候,我們可就沒得爭了。」

「不會的。」曹植很有把握的說道:「那個老狗是個人物,不會這麼輕易的投降的。我覺得孫太子有些異想天開了。」

李嚴笑了笑,沒有接他這句話。這個曹子建果然是個狂士,居然當著這麼多將士的面批評孫奉。雖然這些將士要麼是魏國的,要麼是蜀國的,沒有一個是越國的,但是孫奉畢竟是主將,而且又剛剛用一把火將阿爾達希爾燒得焦頭爛額,很有可能在短期內就拿下固若金湯的泰西封城,僅憑這一點他就足以讓所有的將士崇拜,讓無數的少年英雄嚮往,怎麼能在這個時候批評他異想天開呢。

城頭一片死寂。城門兩側城牆上的薩珊人看著燒成一片灰燼的城樓沉默不語,城下停止了攻擊,他們也停止了反擊,只是看著變了樣的城樓,絕大多數人都想起了昨天晚上看到的神跡。

阿胡拉顯靈了,漢人真是火中之火。他現在停止攻擊,不是他沒有能力繼續攻擊,而是兌現對阿胡拉的諾言,他要善待阿胡拉的子民。

泰西封城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之中,所有人都在等待阿爾達希爾的回覆。

王宮,亂成了一片。

阿爾達希爾躺在錦榻上,牙關緊閉,對周邊的忙亂什麼反應也沒有,除了胸口還在起伏之外,與死人無異。一場籌備了幾個月的大戰第一天就打成這個樣子,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亂了方寸。阿爾達希爾的突然倒下,更將這種混亂推向了崩潰的邊緣。

大祭司阿奎拉帶著十幾個祭司,跪在王宮裡的祭壇前,一遍又一遍的念著祈禱文,急促的誦經聲中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惶急。

阿爾達希爾的幾個兒子和十幾個親信將領圍著錦榻,面色各異,十幾個女人在遠處看著一動不動的阿爾達希爾,暗自垂淚。阿爾達希爾在他們的心目中一直是不敗的戰神,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過阿爾達希爾有一天會變成這樣,一場惡戰剛剛拉開序幕,雙方還在熱身的時候,居然就吃了這麼大的一個虧,就和雙方決鬥剛剛擺出架勢,這邊還沒活動開身體呢,就被對方一悶棍打得頭暈眼花一樣,士氣一落千丈,這些人對阿爾達希爾的信心也產生了動搖。

阿胡拉真的拋棄了薩珊家族嗎?

很多將領都在想這個問題,他們雖然不敢當著阿爾達希爾家族的面說出來,但是眼神中的遊離卻將這個心思透露了出來,不時的互相交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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