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龍行天下 第五十九章 私心重重

波調追出五十里,一頭扎進了薩珊人的埋伏圈。眼看著薩珊人越跑越沒力氣,距離越拉越近,波調正高興呢,沒想到兩側忽然衝出兩支萬人隊,前面豕突狼奔的薩珊人又掉過頭來,向他張開了獠牙,一萬長生軍重甲騎帶著無堅不摧的殺氣直撲過來,一下子就將他包圍在中間。

波調後悔得腸子都青了,他破口大罵阿爾達希爾太狡猾,逃命還不忘設圈套。可是阿爾達希爾聽不到他的咒罵,他指揮大軍一擁而上,將波調圍在中間一陣亂打,重甲長生軍更是沖著波調的親衛軍連續不斷的衝殺,力圖在波調的援軍到達之前擊殺這兩萬貴霜精騎。

波調被逼入了死路,無路可逃,在求生的本能下,他號呼酣戰,一邊大聲說漢人的鐵騎一定會來救他們,鼓勵著將士們堅持到底,一邊帶著親衛營用密集陣勢對付長生軍的衝殺。貴霜人聽到了波調的命令,互相鼓勵著拚死抵抗,他們遠的用號角,近的直接大聲喊,薩珊人對貴霜人的語言並不陌生,有人聽懂了他們的話,得知漢人騎兵就在身後不遠,士氣也受到了影響,再加上畢竟他們剛剛在沙漠里跋涉了半個月,體力已經到了極限,只是憑著一股士氣壓制住了貴霜人,時間一長,他們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現在再聽說漢人騎兵馬上就到,他們心裡更沒底了。

阿爾達希爾很快得到了斥候的報告,漢人騎兵正在趕來,他雖然不確信漢人究竟有多少誠意來救援波調,但是他更怕被纏住而無法逃脫,眼見著在幾輪衝殺下已經將貴霜人打得狼狽不堪,損失慘重,決定見好就收,下令大軍撤出戰場,互相掩護著緩緩向北撤去。

短短小半個時辰的戰鬥,波調損失了三千多人,五千多人受傷失去戰鬥力,原本高漲的士氣一落千丈。看著滿地的屍體,聽著此起彼伏的哀嚎,波調心情沮喪到了極點,悔恨交加,忍不住老淚縱橫。

荀惲帶著胡騎營趕到的時候,薩珊人已經走遠了,走在一片狼藉的戰場上,他也是暗自吃驚。薩珊鐵騎縱橫天下,阿爾達希爾能征善戰,果然名不虛傳,只是短短的半個時辰就給貴霜人造成了這麼大的殺傷。這還是他們經過陸遜的重創,然後又在沙漠里走了半個多月之後,如果面對養精蓄銳的薩珊人,他非常懷疑波調的首級現在會不會已經被薩珊人砍了去。

戰場兇險,果然不可大意,任何一點小疏忽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薩珊人反手一擊就重創了冒進的貴霜人,雖然對漢人來說並不是壞事,但對士氣的打擊卻非常大。他們一路從天竺乘船而來,養精蓄銳,原本是想打個開門紅,沒想到卻先吃了個敗仗,對將士們的心理帶來了不小的壓力。

「大王,勝敗乃兵家常事,好在損失並不是很大,大王還是抓緊時間重新收拾人心吧。事猶可為,等到了泰西封,我們再報此仇不遲。」荀惲耐心的勸道,看著原本意氣風發的波調突然變成這樣,他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

波調覺得十分難堪,只得擦盡了臉上的淚水,命令人收拾將士們救治傷員,就地火化將士們的遺骸。貴霜人大多信奉佛教,修的是來世,而且貴霜人又繼承了原先的一些習俗,對戰死並沒有太多的忌諱,相反認為是一個解脫。軍中就有隨行的僧侶,由他們給陣亡的將士們念經超度之後,把骸骨留一點下來帶回國內也有可以了。

入夜,方圓數里的誦經聲和熊熊的火光讓人感受到了戰場的兇險和生死的飄忽,縱使是見慣了血腥的曹彰等人也覺得有些凄然。曹彰從營中看望將士回來,看著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點點火光,沉默了好半天,忽然說道:「人死了,真的會有天堂嗎?」

荀惲想了想,笑道:「我還是喜歡魂歸泰山,埋進荀家的祖墳,不想拋骨他鄉。」

曹彰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劍眉一皺,隨即又笑了起來,自嘲的笑道:「我殺人無數,想來那些以慈悲為懷的僧侶們是不會為了超度的,這天堂我是去不了了,只希望有機會進大漢的先賢堂。讓後人知道我也算是為大漢做了一些事的,便也足夠了。」

荀惲有些好奇:「真要建先賢堂?」

「要建的。」曹彰笑道:「我們出來之前,陛下親口對我說的。他說,越國是大漢的屬國,他們都有先賢堂,讓後人銘記那些對越國有功的賢臣名將,泱泱大漢怎麼能還不如一個屬國,先賢堂是要建的,地址都選好了,準備放在洛陽城外的辟雍里,讓那些入太學的士子們都能知道他們的功績。」

「是嗎?」荀惲若有所思的應了一聲:「不知道哪些人可以入先賢堂啊?」

「當然是立德立功立言的人了。」曹彰哈哈一笑,拍拍荀惲的肩膀:「長倩(荀惲的字),你現在是一介武夫,沒時間做學問,人殺得也不少,這立德立言是別指望了,好好立功吧。這次四國會盟,遠征薩珊,也是百世難遇的一場大戰,要是能打贏了,也算是開創萬里征戰的先例,要想留名青史倒也不是難事。」

荀惲掩飾的笑了兩聲:「是啊,我現在只是一介武夫,學問粗淺,真是愧對先人。先祖要是知道了,大概是要從墳里跳起來的。」

荀家是戰國末期大儒荀況的後人,雖然到了入秦漢之後沒有出什麼大儒,但是到了荀惲的曾祖荀淑這一代卻異軍突起,接連出了幾個大學問家。荀淑本人博學而不好章句,與陳寔、鍾皓、韓韶三人合稱潁川四長,號稱神君。他的八個兒子號稱八龍,其中又以荀爽的學問最佳,注《禮》、《易》、《詩》,創立荀氏易學,號為碩儒。到了荀惲的父親荀彧這一代則以荀悅的學問最優,作《漢紀》三十篇,《申鑒》五卷,是一代大家。到了荀惲這一代,他的兄弟兄弟荀凱以儒學見長,荀粲以道學著名,而他這個長兄在士林中卻沒什麼名聲,這當然和他娶了曹家的女人有一定的關係,但主要還是因為他本人學問上沒有突出成績。對於他們這些世家子弟來說,做再大的官也不如在士林中有好的名聲,象他的曾祖荀淑官不過朗陵侯相、當塗長,但是並不影響他在士林中的崇高威望,連李膺、李固那樣的名流都拜在他的門下,稱其為師。

「學問?」曹彰嗤的冷笑了一聲,不屑一顧:「博通經典,也不過是拾人牙慧,縱著書萬卷,也不過是立一家之言,於道何補,於國何益?」

荀惲沒吭聲,曹家的人沒學問,和他們討論這些沒有意義。

曹彰將他的眼神看在眼裡,更加不服氣了。他想了想道:「你荀家有荀氏易,想來你對易學流派也知道一點吧。」

荀惲不動聲色的點點頭:「略知一二,怎麼,你有心學易?」

「我才不學那些呢。」曹彰一撇嘴:「遠了不說,有漢四百餘年,研究易學的不下百人吧?」

荀惲忍不住笑了一聲:「何止百人,千人都是有的,卓然成家的不下五十人。」

「研究易的都說在研究天地大道,號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是他們最後連這大地是圓的都沒搞明白,也不知道他們研究的是什麼東西。」曹彰跺了跺腳,譏諷的笑道:「他們只知道研究古人的一字一句,卻不知道這些是不是真的大道,就算是萬人又有什麼用?一萬個錯誤就能等於一個真相嗎?」

荀惲愕然,無言以對。

曹彰見了,心情更佳,趁勝追擊道:「我也沒看過越王研究哪家的易學,但是我卻服膺他的那句話。易學的最高境界就在於『一陰一陽謂之道』,而我們最應該踐行的就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其他的,都是他娘的浮雲。」

「胡扯!」荀惲忍不住反駁道:「他只不過是不學有術罷了,真正做事的還不是扶南學院和朱崖學院的那些士人?他現在是因為戰無不勝,所以大家都尊崇他,要是這一仗打敗了,你看他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威風。」

「他打不贏,那你拉幾個大儒來就能打贏?」曹彰反唇相譏:「迂腐!」

「無知!」

兩人像兩隻蛤蟆似的瞪著眼睛互相看了片刻,又忍不住的笑了起來。荀惲自失的搖搖頭,主動換了個話題道:「你看我們怎麼扯到這兒去了,不是說天堂和地府的嗎?」

「天堂地府,只是一念之間。」曹彰一本正經的說道:「那些僧侶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等打完這一仗,我就放下刀,成佛去了,以後上天堂,在天堂里俯視你們這些腐儒。」

荀惲撲嗤一聲笑出聲來,兩人相視而笑,並肩向大帳走去。

第二天,得到消息的曹植等人趕來,大家一商量,覺得截擊薩珊人失敗之後,薩珊主力安然回到泰西封城已經成定局,是繼續進軍圍攻泰西封,還是就此打住,他們誰也不敢確定,只得讓人把消息送給孫紹,看他如何安排。在得到孫紹的命令之前,他們就在原地休息,同時由陳海安排船隻調運糧草,做好圍城或撤退的準備。圍城是一個消耗戰,幾萬大軍需要的糧食不是個小數目,即使越國現在的動力非常大,但也需要提前做好準備,以免到時候進退兩難。

大馬士革,孫紹還在等羅馬人商量的結果。羅馬人並不知道孫紹還安排了人在薩珊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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