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龍行天下 第二章 說客蔣干

潘地亞都城馬杜賴。

蔣干腰桿挺得筆直,黑絹製成的三梁冠前額上鑲著一塊白玉,和他白皙的麵皮呼應,更顯得面冠如玉,風度不凡,鬢角的一些白髮被他精心的修飾過了,不注意根本看不出來,再加上細心打整過的鬍鬚,他現在神采奕奕,顯得比他的實際年齡還要年輕幾歲,大半年前看到孫紹時那一番頹敗的樣子現在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一絲蹤跡,整個人就象是脫胎換骨了一般。

「大王,這是我家大王的一點心意,請大王收下。」蔣干客氣的躬身施禮,用的卻是大漢使臣拜見諸侯的禮節,他指了指那一箱箱打開的箱子中精美的絲綢和錦鍛,語氣中充滿了自豪:「我家大王說,在過去的一多年中,貴國和我越國貿易日見頻繁,合作愉快,希望能再接再勵,共同發展。」

潘地亞國王阿卡迪根本聽不懂蔣干在說什麼,通譯還在等蔣干說完,但是阿卡迪已經被箱子里閃閃發光的絲綢吸引住了目光,他本能的站了起身,向前傾著身子,想靠得更近一點,看得更清楚一點,隨即又發現這根本解決不了問題,乾脆離開了王座,起身走到箱子前,伸出雙手托起一匹蜀錦,小心翼翼的捧在手裡,那副謹慎的樣子似乎在抱著一個弱不禁風的嬰兒,生怕力氣大一點,嬰兒就會受傷。

「這……這就是絲國的珍寶嗎?」阿卡迪瞪著興奮的眼睛,有些結巴的問道。通譯不用翻譯,徑直點了點頭。這個問題也太簡單了,根本無須翻譯給蔣干聽。

蔣干聽不懂天竺語,可是他很溫和的笑著,似乎在看著相交多年的好友,一點也看不出初次見面的生澀和拘謹。他比阿卡迪高半個頭,又是直著身子,所以看阿卡迪時是居高臨下的。阿卡迪和他對視了一眼,就感覺到了這個姿勢實在不妥,連忙直起身子,咳嗽了一聲,可是臉上還是笑眯眯的。

通譯將蔣干剛才的話翻譯了過去,阿卡迪聽了,眉梢略微顫了顫,顯然不太同意蔣乾的話。越國佔了扶南之後,南海的香料、寶石等生意都被他們壟斷了,對潘地亞的影響很大,雖然後來他們又找到了新的增長點:越國商人大量進口棉花和錦織品,讓他們驟然收緊的錢袋又鬆了一口氣,但是遠不是蔣干說的那樣合作愉快,總的來說,越國拿下扶南這後,潘地亞的稅收少多了。

可是越國人打敗了強大的扶南人,在阿卡迪的心目中,越國也屬於能不惹盡量不惹的那一類敵人,如果能和他們和平共處,那當然是最好不過的,現在越國人主動來談判,這正是一個好的開始。

「貴使客氣了。」阿卡迪又忍不住瞟了一眼那十來箱美崙美奐的絲綢,高興的說道:「越王神勇,大敗扶南人,實在是和無憂王(阿育王)一樣偉大的君主,能做他的朋友,我感到十分榮幸。」

蔣干矜持的點點頭,卻又不失尊敬:「能得到大王的誇獎,我家大王一定會十分高興,你們互相欣賞,也許能成為好朋友,結下玉一般純潔的友誼。」

阿卡迪聽了翻譯,哈哈大笑,扶著大鬍子連連頜著,似乎對蔣乾的話非常認同似的,可是蔣干看得分明,阿卡迪的眼睛中卻沒有一絲笑意,還不如看向絲綢的目光和善。他知道,阿卡迪畢竟是天竺人,他不會這麼輕易的被幾句好話騙住,當然了,他也沒這麼天真。

兩人虛虛實實的說著客氣話,阿卡迪請蔣干喝了幾杯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飲料,然後安排大臣和蔣干談判。談判的內容聽起來很複雜,其實一分析很簡單,潘地亞希望獲得和以前一樣折香料經營權,然後還要越國商人更多的購買他們的棉花,總之一句話,希望獲得更多的利益。

蔣干心中暗自冷笑,看來潘地亞是得到了朱羅的消息,知道越國和朱羅衝突在即,也許朱羅的使者就在馬杜賴,他們想趁著這個機會勒索一把。

談笑風生的蔣干不再談判,沉默了半天,忽然問了一句:「朱羅人能給你們這麼多好處嗎?」

正說得高興的潘地亞大臣沒有回答他,但是臉上的笑容明顯的收了起來,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故作神秘的笑了笑。蔣干心中頓時雪亮,朱羅人肯定就在馬杜賴,而且答應了不少好處。

「我有一個疑問,想請大人解惑。」蔣干恭恭敬敬的彎了彎腰。

「你說。」那個大臣很傲慢的說道。

「錫蘭島原來是哪國的,現在是哪國的?」

通譯聽了,有些為難的看了一眼蔣干,蔣干點點頭,示意他直譯。通譯無奈,只得輕聲說了,神色中有些緊張,果不其然,他的話還沒說完,那個原本傲氣十足的大臣頓時滿臉通紅,惱羞成怒。

錫蘭島,即今斯里蘭卡,本意是光明、富庶之地,開始是來自北部的雅利安人創立了僧伽羅王朝,孔雀王朝時,阿育王派其子來弘揚佛教,讓僧伽羅人放棄了婆羅門教而改信佛教,僧伽羅也成了孔雀王朝的一個屬國,後來,天竺連年征戰,南部的泰米爾人開始遷到錫蘭島,並佔據了上風,僧伽羅王朝雖然還在,但是錫蘭島大部分地區卻被泰米爾人佔領了,具體來說,就是現在的潘地亞人。

但是現在,錫蘭島卻不是潘地亞人的,而是朱羅人的。原因很簡單,朱羅人有強大的水師,在跨海作戰時,他們更具有優勢,也就從潘地亞人的手中搶走了錫蘭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搶走了大部分東西方之間的生意。

這是潘地亞人心頭的痛,他們一直想奪回錫蘭島,可是他們的水師不如朱羅,無法硬奪。現在被蔣幹當面挑破他們與朱羅之間的不合,這個大臣十分生氣。他拍案而起,怒視著蔣干。

蔣干不為所動,慢條斯理的整理了一下青絲衣的下擺,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迎著那個大臣的目光說:「你們打不過朱羅人,只好聽他們的勒索,我們越國好心來跟你們談生意,你們卻沒有誠意,難道你們願意象一個下賤的女人,不想嫁個好丈夫,卻喜歡被人強姦嗎?」

通譯啞口無言,睜大了眼睛,一個字也不敢翻譯了。那個大臣看了通譯的模樣,更加生氣,大聲吼叫著讓他快說,等通譯結結巴巴的說完了,他氣得大吼一聲,一腳踢翻了面前的雕花案,指著蔣干大聲吼叫。

蔣干站起身來,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直視著如狂牛一般的那個大臣,淡淡的對通譯說道:「你告訴他,朱羅人的水師在他們看起來很強大,可是在我們越國人面前,不過是小兒的玩具罷了。想想范蔓吧,范蔓的水師把朱羅人打得落花流水,卻被我們越國水師以少勝多的全殲了。你們只知道擔心朱羅人的武力,卻不知道我們的武力更加強悍。現在我們帶著和平而來,你們不接受,我們並沒有什麼損失,等我家大王擊敗了朱羅,帶著艦隊到錫蘭來,到時候看這錫蘭又會是誰的。你回去彙報你家大王,我在這裡再等一天,如果你們還是沒有誠意,那我們就離開了。再次到這裡來的時候,肯定不會是現在這麼友好。」

說完,他擺擺手,示意副使陸瑁送客。陸瑁帶著兩個身形彪悍的武士上前,將暴怒的大臣禮貌而堅決的請了出去。直到那大臣消失在驛館門外,陸瑁才回到房中,蔣干已經有滋有味的燒起了茶,正專心致志的往隨身帶的犀角杯中放茶葉。

「大人,這麼做會不會激怒潘地亞人?」陸瑁恭敬的坐在對面,拿起一本書,將火扇得更旺一些。

「這種賤人,給臉不要臉,激怒了他又能怎麼樣?」蔣幹頭也不抬,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茶葉上,好象在一根根的數似的,那份優雅與他嘴裡吐出來的粗語形成截然對比。

「大人不擔心安全嗎?」陸瑁笑了笑。

「他敢碰我一根毛?」蔣干不屑一顧:「他們要是真這麼有勇氣,還會被朱羅人嚇住?大王說得對,這幫阿三信佛信傻了,你好好跟他說,他不會聽的,他習慣了被人扇了耳光之後再談生意。」

蔣干說著,推開陸瑁的手,提起剛剛燒開的水壺,打開蓋子晾了晾,這才往犀角杯里注了半邊水,一手握著犀角杯,一手捻著鬍鬚,慢悠悠的說道:「我大漢商人來往於天竺和扶南之間,他們一定聽說過大王出征扶南的起因只不過是兩個越國商人的死。他如果要殺我們,肯定要考慮考慮自己能不能擋得住大王的兵威。他們能比范蔓還強嗎?哼哼,借他兩膽子,他也不敢。」

「可是大王不可能出兵錫蘭的,這一點大人想必也清楚。」

「我清楚,可是阿三們不清楚。」蔣干「吱」的一聲品了一口茶,象是喝到了人間最美的滋味,愜意的眯起了眼睛:「子璋,你知道英雄和懦夫的區別嗎?」

陸瑁不說話,只是看著蔣干。

「他們的區別是,英雄哪怕明知道對手很強大,但是為了尊嚴,他也會捨命一搏。而懦夫卻往往還沒有看到敵人,就已經被敵人嚇倒了,儘管敵人可能只是看起來很強大,可是,他們連試一下都不敢,又怎麼會有勇氣去正面交鋒?」

陸瑁笑了。他發現這個蔣干現在就是明知對方很強大,他也能做出比對方更強大的姿態來,從氣勢上壓倒對手。他這大半年和蔣干雖然交往不是非常密切,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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