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海盜帝國 第六十八章 戰機

六月的扶南灣是多雨的季節,潮濕而悶熱的空氣總是讓人渾身濕漉漉的,天氣的變化也總讓人始料不及,剛剛還是烈日當空,突然之間可能就烏雲壓頂,風雨交加,電閃雷鳴。

孫紹握著筆,看著光潔平整的東萊紙,卻久久沒有落筆,他愣了片刻,慢慢的放下了筆,抬起頭,看著窗外如潑的暴雨,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走到窗前,看著泛著白沫的海面,久久無語。

「大王。」在隔壁向秦賽學習扶南語和天竺語的夏侯徽聽到孫紹的嘆息聲,走了過來,扶著門框,看著孫紹屹立在窗前的背景,眼中閃過一抹擔心。

或許是因為天氣,或許是因為戰局的拖遲,孫紹的心情也非常不好。從去年九月出兵到現在已經快十個月了,開始打得很順利,接連擊殺了范旃,生擒了範金生,本以為多管齊下,扶南唾手可得,可是沒曾想,范蔓老而彌堅,居然又撐了幾個月還未落敗相。眼下扶南雖然很緊張,可是孫紹的心裡也並不輕鬆。

打仗是要錢的,兩萬多大軍遠征扶南,雖然有大量的商船幫忙運輸輜重,可是壓力還是非常大。現在雙方都在拼消耗,而他的消耗速度顯然要比范蔓的消耗速度大得多,仗著這幾年興商積下的底子比較厚,這次出征又是打著為商人出氣的名頭,商人們都比較支持,他還算沒有捉襟見肘。

然而孫紹清楚,他和范蔓現在都騎在了虎背上,誰也下不來,范蔓輸了固然會一無所有,而他如果不能拿下扶南,灰溜溜的退回去,那這麼多年積累起來的威信也會受到嚴重的打擊,一切以他的個人魅力為根基推行的各項離經叛道的政策也將遭到質疑,新生的越國很可能會一蹶不振。

誰也不能退,可是誰也吃不下誰,范蔓到了海上不是他的對手,而他要想攻打特牧城,也著實有不小的難度。他手頭的一萬多人都是精銳這不假,可是要想憑這一萬多人拿下特牧城,卻絕對不是易事。特牧城外沒有能夠供大船行駛的水道,大型攻城器械無法運到城下,范蔓也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開到特牧城外,當年一天攻下襄平的奇蹟很難在特牧城複製。

這都歸功於一個人,范蔓可不是那個無能之輩公孫恭。征戰了幾十年的范蔓雖然一直處於下風,但是他沒有給孫紹留下多少可趁之機,先期潛入特牧城的密探雖然送出了一些消息,可是要麼嚴重滯後,要麼就沒有太大的用處。扶南國的貴族大多是和范蔓沾親帶故的,而且又大多是征戰沙場的武將,要想策反或者刺殺,目前都沒有足夠的把握。

孫紹訓練出這樣的一批人不容易,他不想用他們的性命來冒險,不到萬不得已,不想做出玉碎之事,雖然第五營別部司馬周魴表示能承受一定的代價,但孫紹卻一直沒有下令動手。

現在還沒有到那個地步,我還撐得住,孫紹對周魴這麼說,雖然他的心裡已經沒有那麼篤定,但是在下屬面前,他無論如何也不能露出動搖。他一定動搖了,哪怕僅僅是一絲猶豫,也會一級級的放大,變成不可逆轉的崩潰。

網撒出去容易,再往回收可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了。

「媛容啊。」孫紹回頭看了一眼,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夏侯徽天生聰慧,對語言也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興趣,跟隨他出征的這段時間,夏侯徽一面幫他處理一些機密文件,一面向秦賽等人學習夷語,他要征服扶南,夏侯徽就日以繼日的學習扶南文字,給扶南的文書都是由她親手書寫的。「今天的課程學完了?」

「學完了。」夏侯徽露出純真的笑容,雙手舉著一張剛練習的文字,跳到孫紹的面前:「大王,你看,有進步嗎?」

孫紹接過來看了一眼,連連點頭:「好,非常好,媛容,你在這方面確實有天賦。」

「嘻嘻,多謝大王誇獎。」夏侯徽故意俏皮的笑了笑,然後站到孫紹身邊,她今年已經十四歲了,這兩年發育得非常快,已經有六尺一寸,站在孫紹身邊也有點女人的樣子了。她仰著頭,看著眉心微鎖的孫紹,輕聲笑道:「大王是在擔心戰事嗎?」

孫紹猶豫了片刻,點點頭:「是吧,我預想的事情太簡單了,到現在為止,扶南還沒有產生內亂,看樣子還得僵持下去。我軍是客軍,僵持的時間太久可不是件好事啊。我擔心……財賦會支撐不下去。」

夏侯徽笑了笑,神態卻非常從容:「兩萬大軍,不過出征半年,如何會支撐不下去?想當年孝武皇帝征討匈奴,前後十幾年,積累了七十年的財富耗之一盡,民間中產以上多破產者,流民以百萬計,如今的越國遠遠還沒有到那個地步,大王何憂之有?」

孫紹有些不解的看著夏侯徽,在他看來,這一仗消耗的財賦已經多得驚人了,足以引起民怨沸騰,為什麼夏侯徽卻不以為然?

「大王,你太重視所謂民意了。」夏侯徽扶著窗欄,伸起手指理了理腮邊的一綹青絲:「得民心者得天下,這話是不錯,可是,遠遠沒有大王想得那麼嚴重。就和大王期望扶南民眾起來反對范蔓一樣,大王又過於擔心越國民眾的反感。其實以臣妾看來,大王出征,是為了所有人的利益,而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的私利,別說現在只是大半年,賦稅還能支持得起,就算是財賦不足,需要增加賦稅,百姓們可能有些怨言,也不至於鬧得不可收拾的。扶南的百姓也許是希望大王來做扶南王,給他們帶來一些好處,可是你要是希望他們起兵響應大王,那可能性也非常小。」

「這麼說,民心的得失與社稷的安危無關?」孫紹的嘴角挑起,露出調侃的笑容,不經意之間,他有些煩躁的心情竟安定了一些。夏侯徽微微一笑:「大王,你一定是在想黃巾軍的事情,或者是秦末高祖起義兵的事情?對不對?」

孫紹點了點頭,他確實想到了這樣的例子。

「可是,大王想必也知道,陳勝、吳廣起事,固然有不堪秦之暴政的原因,但更多的卻是一種偶然,如果他們不是遇到大雨,能夠安全的到達漁陽戍邊,他們還會在大澤鄉起事嗎?黃巾之亂,張角在民間組織了多少年?大漢外戚、宦官當政,又豈是中平年間才開始的?」

孫紹一愣,這和他一直秉持的理念不符,但是夏侯徽說得似乎又有道理,他一時不知道怎麼說。他轉過身,靠在窗戶上,笑道:「你繼續說,我看你是憋了很久了,今天終於說出來了。」

夏侯徽小臉一紅,她的確是憋了很久了,只是孫紹一直走得很順,她想提醒他也沒有機會,現在孫紹遇到困難了,想必能靜下心來聽她說說意見。她對孫紹的治國理念一直不是非常贊同,她覺得孫紹在對待民心問題上有些過於敏感,而對於民眾也太寬仁了一些。要知道治國寬易嚴難,你對他們好,他們不會知足,會希望你越來越好,滿意只是暫時的,而且為上者太寬則下民易放縱,放縱則易滋生事端,等出了事再嚴肅處理,自然會激起不滿。袁紹的敗亡就是這樣一個例子,袁紹據有四州之地,實力強勁,最後為什麼敗給了實力遠不如他的曹操?不僅是因為袁紹本人的能力不如曹操,更重要的是,他馭下不嚴,過於放縱審配、逢紀那樣的臣子,結果尾大不掉,空有實力,卻不能一致對外,內耗太多。象這次崔謙自作主張,明明可以以多擊少,卻為了立威,偏偏要以少擊多的事情,明顯就是違反了孫紹的既定計畫,是擅權的徵兆,孫紹雖然礙於御史們的彈劾,沒有給崔謙升職,但是他卻賞了崔謙一個島,這等於變相的鼓勵將軍們自作主張,是個非常不好的苗頭。

崔謙是立了威,可是他立的是誰的威?是孫紹的威還是他崔謙自己的威?

夏侯徽知道孫紹很有主見,平時也不怎麼聽他的,兩人談到政治問題的時候,大多是孫紹在說,她在聽,她一直想找機會提醒孫紹,卻苦於孫紹一直都很忙,又連戰連勝,更是春風得意,她一提起這樣的話頭,孫紹就笑而不語。

象今天這樣能靜靜的聽她說的情況,是比較難得的,然而孫紹現在憂心戰事,她又必須為他寬心,不好多提那樣讓人不快的事情。

「越國這幾年積累的財富不少,大王的大軍數量又不多,以越國的實力支撐一兩年的都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夏侯徽頓了頓,又接著說道:「況且所有人都知道,大王如果能拿下扶南,於國於民都是有利的。就算是現在,雖然還沒有拿下扶南本土,但是殲滅了扶南水師之後,南海落入大王手中,商人們已經從中感受到了明顯的利益,他們怎麼可能會對一時的消耗妄生非議?大王不妨派人去問問那些商人,他們對此次戰事是什麼態度。」

孫紹點點頭,心裡又寬了一些。扶南本土還沒有拿下,但是他獨佔南海的目的卻實現了一半,鄧艾和衛溫都已經送來了好消息,讓他不安的心裡稍微有了些慰藉。

鄧艾和張昭一路南行,宣化諸夷,沿著最後的北風趕到了爪哇海域,他們的宣化獲得了不錯的效果,那些夷人的足跡從來沒有走出過太遠,一聽說他們是傳說中的大漢派來的水師,他們大多露出了對天朝上邦的景仰,再說鄧艾他們是通商建交為主要目的,並不是強行要他們臣服,他們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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