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海盜帝國 第四十七章 人到中年

孫權輕輕的將孫登的上書丟在案上,嘴角撇了撇,背著手轉過身去,看著牆上的巨幅地圖出神。他的目光落在日南郡的位置,慢慢的沿著那道狹長的弧線向下,彎過九真,滑到交阯,嘴角的諷刺意味更濃了。

「子瑜,你覺得那些扶南國的夷人能夠從日南郡向北攻擊,直到九真、交阯嗎?」

諸葛瑾嘴裡發苦,心中卻是忐忑不安,諸葛恪走得太匆忙,連和他打個招呼的時間就沒有,等他接到諸葛恪傳來的急信時,他才知道兒子已經到了錢唐,並且和太子決定出兵與孫紹一起討伐扶南國,奪回日南郡,他要諸葛瑾向孫權進言,確保他能同意他們的決定。

諸葛瑾雖然忠厚,但是他不笨,他看出了諸葛恪想藉此機會掌握兵權的慾望,從長遠來看,這當然是好事,可是從短期來看,諸葛瑾卻有一種深深的恐懼感:兵權是個很敏感的事,孫權不主動給,你怎麼能主動要?特別是由孫登提出來,那和奪權有什麼兩樣?

從孫權的這句話中,諸葛瑾聽出了不祥的味道。

「大王,臣以為他們都太年輕了,容易被人蠱惑,當不得重任。」諸葛瑾沉著的應道:「夷人到日南不過是騷擾、搶劫,有利則來,無利則走,他們能攻下西卷城都是意外,怎麼可能繼續向北攻擊九真甚至交阯?要收復日南郡,何須專門派遣兵將,只需責令交州牧步子山即可。」

「年輕?」孫權扭過頭看了諸葛瑾一眼,點點頭笑道:「他們的確是年輕啊,年輕人,有勇氣,有衝勁,就是沒有經驗,可是經驗也是要慢慢積累的,不經事,又如何能夠積累經驗?讓他們去吧,見識一下交州的風物,看看是不是和書里寫的一樣。」

諸葛瑾倒吸一口冷氣,他本能的想問孫權究竟是什麼用意,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從來不習慣和孫權正面發生衝突,特別是涉及到自己的兒子,但是他非常擔心,諸葛恪年少麻木,他只知道要趁機抓兵權,可是他不想想,他怎麼抓兵權?眼下江東哪個兵沒有所屬,又有誰願意把自己的兵轉給他諸葛恪?

「步子山在長沙走不開,讓呂定公去交州任刺史吧,太子督軍交州。」孫權輕描淡寫的說著,停頓了片刻,又加了一句:「元遜有才,就讓他輔佐太子建功立業。」

諸葛瑾聽得心驚肉跳,孫權把孫登送到了交州,卻把步騭從交州撤了出來,必派呂岱去交州,又由交州牧降為刺史,可以看成是給太子讓道,免得呂岱職權太重,影響了太子的權威,可是這也可以理解成孫權把重任壓到了孫登的肩上,卻沒有給他助力,孫登除了一個身份,他還有什麼?孫權沒有另外撥一兵一卒給他,卻把收復日南的任務交給了他。

「大王,呂定公善戰,有他去交州就行了吧,太子身份尊貴,不宜親臨前線,以免……」

「身份尊貴?」孫權打斷了諸葛瑾的話:「他現在還只是個太子,再尊貴還能比越王尊貴嗎?越王不是照樣親率大軍橫渡大海,平定夷洲?他一直很仰慕越王,當然要以越王為榜樣,再說了,這次有越王相伴,不會有問題的。」

諸葛瑾不敢再說,他從孫權的話里聽出了濃濃的憤怒,同時他驚訝的發現,一直卧床不起的孫權今天精神非常好,說話中氣十足,哪裡還有一點生病的模樣?諸葛瑾越想越心驚,只得唯唯喏喏的應了。孫權隨即讓人進來擬詔,發回書給孫登,同意他的計畫,讓他即刻起程去交州。

順便,孫權也答應了孫魯班要求和太子一起南征的要求,他命令周循為偏將軍,率領所部兩千人保護公主的安全。

孫登接到命令的時候,也接到了諸葛瑾的書信,諸葛瑾在信里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諄諄教導諸葛恪要保護好太子,千萬不要逞英雄,以免耽誤了太子的前程。孫登在字裡行間感受到了諸葛瑾的擔心,在細細思量孫權的一系列安排之後,他們也看出了濃重的殺機。

孫登後悔了,他開始最大的倚仗就是步騭,步騭在交州經營多年,手下有精兵萬餘,只要步騭幫忙,他可以很順利的平定日南,說實在的,孫登並不認為那些扶南國的夷人有多難對付,也許等他們趕到日南時,夷人已經望風而逃了也說不定。他之所以答應孫魯班一起去交州,就是希望能利用孫魯班的步家血脈來和步騭拉近關係,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孫權答應了他所有的要求,卻沒有把步騭調回交州,他甚至更進一步,取消了步騭的交州牧身份,改派呂岱為交州刺史。這樣一來,責任直接落到了他這個手中沒有一兵一卒的監軍身上。他甚至不如公主孫魯班,孫魯班還有周循帶領的兩千私兵保護呢,他只有謝景和諸葛恪這兩個幕僚。

諸葛恪也有些頭疼,他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但是他依然信心十足,相信憑藉自己的努力可以完成這樣一件功勞。

「太子,有呂定公去交州,平守日南郡也足夠了。」諸葛恪從容自若:「且不說還有越王的大軍,就說呂定公和周伯英手下的人馬,擊退日南那些夷人也足夠了。」

「我看未必吧。」謝景不以為然的搖搖頭:「我聽說越國的丞相和御史大夫都不同意出兵日南。」他瞟了諸葛恪一眼,嘴角的鬍鬚顫了顫:「日南我是吳國的疆土,對越國來說,死的不過是幾個商人,他們何至於興師動眾?這場戰事恐怕指望不上越國。」

孫登眯起眼睛,打量著謝景那複雜的神情,此時卻顧不上分辨其中的個人意氣,在失去了步騭這麼一個大助力之後,他不免對孫紹能否出兵交州也有些懷疑起來。正如謝景所說,日南之變,越國損失的不過是幾個商人,一些貨物,雖然越國重商,但是為了幾個商人的死而興師征伐,這恐怕只是孫紹一廂情願,他真正的目的也許是霸佔日南,為商人的死報仇只是一個幌子罷了。現在丞相和御史大夫都表示反對,他還能那麼堅決嗎?

看來這次交州之行只能靠自己了。

……

孫紹看著一臉嚴肅,堅決不肯讓步的丞相虞翻和御史大夫陸績,捏著眉心不說話。他早就預料到這兩人會反對出兵,但是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堅決。虞翻揮舞著大袖,慷慨陳詞,唾沫星幾乎能給他洗個臉。他說,越國這幾個月吸引了近兩萬戶的百姓,他們剛剛在越國定居,心中的疑慮還沒有完全消退,這個時候應該以穩定為主,等他們真正安心了,到時候再出征不遲,現在倉促出征,不僅物資準備有困難,而且一旦有所挫敗,只怕這些人對越國的信心就會受到很大的打擊,到時候我們前期投入的大量財力、物力都會一無所獲。要打可以,過兩年再打,現在不行。

陸績沒有那麼多話,但是他說出的話和扔出的石頭一樣硬梆梆的,毫無商討的餘地,你要出兵可以,請你先免了我的御史大夫之職,我寧願到朱崖學院去做學問,也不忍心看到大王勞師無功,剛剛展現出良好發展勢頭的越國遭受重大挫折。

評良心說,虞翻和陸績的說法都很對,越國在這種發展勢頭迅猛的情況下確實不宜大動,所謂「穩定壓倒一切」,雖然聽起來很俗套,但卻是很實在的道理,對於統治者來說,任何時候穩定都是最重要的事情,死了幾個商人算什麼?想想大漢吧,邊疆的鮮卑人鬧了那麼久,年年擾邊,也沒能動大漢的根基,可是黃巾一起,天下就大亂了。

然而孫紹有孫紹的想法,他也不與他們爭論,只是用袖子抹抹臉,皺著眉頭打斷了虞翻的話:「丞相,你最近有些上火吧,這口氣可是重得很。」

虞翻老臉一紅,這才發現自己剛才太激動了,噴了孫紹一臉的唾沫星子。他尷尬的退了一步,躬身施禮:「老臣無狀,請大王恕罪。只是老臣忠心為國,肺腑之言,還請大王三思。」

「我沒有說你們說錯了。」孫紹擺擺手,示意虞翻和陸績不要緊張:「意見有所不同,實在是太正常不過的事了,燈不撥不亮,理不辯不明,有什麼不同意見,大家共同商討,這是我一直強調的原則,你們並無不當之處。」

虞翻鬆了一口氣,雖說他性子直,不願意趨炎附勢,可是惹怒了孫紹這樣的君主多多少少會給自己帶來不利,這已經是他用半輩子的蹉跎驗證無誤的道理,孫紹能夠不計較他的脾氣,對他來說已經十分難得了。只是他既然身在相位,就必須恪忠職守,明知道這事不對,卻顧慮自己的安危而不言,那不是他虞翻做人的準則。

「大王,臣並非不支持征伐,可是從我們收到的消息來看,扶南國地廣人眾,遠非夷洲可比,這開戰容易,結束就由不得大王了。大王,為了幾個商人興師,卻犧牲了無數將士的性命,這值得嗎?」虞翻進一步苦口婆心的勸說道:「臣以為,大王養兵蓄銳,再等兩三年,屆時越國戶口豐盈,至少可以再增兩萬大軍,兵精糧足,再攻扶南國豈不是更妥當?」

「丞相,你說的當然有道理,可是,我也有我的道理。」孫紹站起身來,走到虞翻面前,懇切的看著虞翻:「我說過,我越國的朝庭不是一言堂,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當我們發生分歧的時候,不是說你一定要聽我的,也不是說我一定要聽你們的,我們擇善而從,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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