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揚帆起航 第九十三章 後院起火

鄴城,副丞相、五官中郎將曹丕氣喘如牛,瞪著血紅的眼珠子,死死的盯著神情尷尬的侍中陳群,每一個字都象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跑了?」

「跑了。」陳群的聲音乾巴巴,象是粗木頭一般沙啞。

「跑了,跑了。」曹丕轉過身,背對著陳群,卻又扭著脖子用眼睛的餘光看著陳群,陳群低著頭,一聲不吭。他知道現在曹丕的心情極其糟糕,不可能象平時一樣溫文爾雅,這個時候多嘴是極其不理智的。

「跑了!」曹丕最終還是沒忍住自己的憤怒,一腳踢飛了眼前的案幾,案上的筆墨紙硯四處飛散,剛剛寫了一半的文稿上沾上了不少墨,很快洇成一片,變得不可辯認。

陳群下意識的想往後退一步,可是身子剛動了一下,隨即又不動了。

曹丕是有理由憤怒的。

去年年初的時候,曹操在經過長時間的考慮,權衡了鄴城各方面意見之後,已經打算立他為太子了。當他從安插在曹操身邊的親信那裡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幾乎是欣喜若狂。他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從建安十三年曹沖死之後他就在等,曹沖沒死,他知道自己沒什麼機會,倒也沒有想太多,最多偷偷的發發心愿,可是老天有眼,一向身體不錯的曹沖居然得了莫名其妙的病,一個月的時間就死了,從那時起,他的心眼活動了起來。緊跟著,曹操恢複古制,為丞相,獨攬大權,建安十六年,為魏公,終於邁出了關鍵的一步。曹丕看出了光明的前景,他為即將到來的至尊之位激動不已,可是誰也沒想到,一母同胞的弟弟曹植又異軍突起,以驚艷絕世的文才獲得了父親的歡心,突然之間就成了橫亘在他面前的一道坎。

為了越過這道坎,曹丕聽從吳質的建議,把自己所有的慾望都掩藏起來,積極和可能影響到曹操的人交往,謙恭的對待他們,他的努力得到了回報,鄴城的大臣至少有八成都傾向於他,就連曹植夫人崔氏的叔叔崔琰都支持他繼嗣,甚至為此送了性命。

曹植不可避免的失寵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在曹操心目中的印象越來越差,建安二十一年曹操東征之前就準備封曹植為侯——一旦封侯,就意味著他失去了嗣位的可能——可是陰差陽錯,不知怎麼的就拖延了下來。曹丕本來也沒當回事,雖然沒有最後塵埃落定,可是各方面顯示出來的跡象表明,曹操已經放棄了曹植,他可以高枕無憂了。

萬萬沒想到,楊修去了一趟交州之後,事情又起了變化。曹操一改以前兩路進擊的辦法,全力攻擊益州,而曹植也跟著去了,一戰成名,先是擊敗了名將張飛,隨後又險些奪取劍閣,奇蹟般的挽回了曹操對他的印象。司馬懿傳回來的消息說,曹操說曹植文武雙全,有勇有謀,印象非常好。

曹丕聽出了弦外之音,原本已經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來。他們一母同胞的四兄弟之中,曹彰好武,曹植和他好文,各有所長,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夠趕得上父親曹操的全才,現在曹操給曹植這麼一個評語,那就意味著曹植已經超過了他和曹彰兩個兄弟,成為曹操最滿意的兒子。

這是個很危險的信號。

要想重新奪回優勢,曹丕就必須做到文武雙全,至少不能比曹植弱太多。很快,司馬懿給他創造了一個機會,關羽、孫紹入侵南陽郡,勢如破竹,直逼許縣,中原震動,曹操命他率留守鄴城的人馬南下,配合夏侯惇護衛許縣。司馬懿給他的信中說,曹操已經指示夏侯惇輔攻,以他這路大軍為主攻,當然了,司馬懿也沒有忘記提醒他對許縣的處理辦法:讓關羽替他們除去天子這個障礙。

一切都很順利,雖然孫紹奇襲襄城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但是這並沒有影響大局,關羽奪到了天子之後,在兩路大軍的夾擊下只能後撤到宛城,隨後陷入了夏侯惇和從關中趕來的曹操的夾擊。

就在曹丕躊躇滿志的準備趕到宛城圍攻關羽的時候,鄴城出事了。

丞相府西曹掾魏諷聯合多人,和許縣的長樂衛尉陳褘謀反,意圖引關羽襲擊鄴城,參與其中的不乏名流,象王粲的兩個兒子、張繡的兒子張泉、劉廙的弟弟劉偉都牽涉其中,鄴城大亂。曹丕不敢怠慢,只得放下許縣的功勞,帶領大軍回鄴城平叛。叛亂並不複雜,大軍一到,一口氣殺了上千人,很快就平定了。

但是曹丕並沒有因此鬆口氣,他在審訊口供中發現了一個問題,許縣被圍,長樂衛尉陳禕是怎麼把消息傳到許縣來的?他派人去查,越查越心驚,一個若隱若現的幽靈在鄴城遊盪,曹丕不敢怠慢,不抓住這個幕後黑手,死了一個魏諷,還可能有更多的王諷、李諷。

他布下了天羅地網,卻沒抓住這個人。

跑了,或者更準備的說應該是消失了,這個人憑空不見了,他還在不在鄴城?如果在,在哪裡?如果不在,又去了哪裡?一無所知。

得到這個回報,曹丕怎麼可能不大發雷霆,他能把這個結果報到曹操那兒去嗎?那不如直接承認自己無能好了。曹操讓他坐鎮鄴城,他居然讓鄴城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他想想都後怕——虧得自己回來得及時,要不然讓魏諷得了手,一家老小和文臣武將的家人可就全成了魏諷的人質了,後果將不堪設想。

禍根沒找到,曹丕不敢離開鄴城,明知這將是一場以後再難遇到的大戰事,是他可能反超曹植的最佳機會,是司馬懿冒著被曹操猜忌的危險替他爭來的,他也只能放棄。

這種感覺不好,相當不好。

曹丕發作了一通,陳群一直站在那裡不動,直到曹丕發泄完了,安靜下來,這才輕輕的說了一句:「丞相,有跡象表明,那個人來自江東。」陳群頓了頓,等曹丕向他看過來,才又接著說:「他雖然掩飾得很好,洛陽話也流利,可是吳越一帶的味道還是被人聽了出來。」

「吳越?」曹丕頭一扭:「你是說孫權的人?」

陳群皺了皺眉頭,通常這是他不同意曹丕說法的表示。曹丕想了想,也覺得不靠譜,孫權倒是有這個心,可是他沒這個力啊,他怎麼可能和陳褘聯繫上。他隨即明白過來了:「孫紹?」

陳群點了點頭:「丞相思慮深遠,臣也以為如是。」

曹丕自嘲的笑了一聲,他知道陳群雖然是他的親信,可是陳群看不起他,就和司馬懿看不起他一樣。他的四個親信之中,陳群出自穎川陳家,司馬懿出自河內溫縣,都是家學淵源的大族,而吳質雖然有才,但是他出身卑微,到現在都不被同鄉看好——董昭就看不起他——朱鑠就不用說了,他直接是個武夫,連吳質都看不起他。

陳群這麼說,是給他面子,明知他是假的,但是曹丕很高興,不是以為自己真的高明,而是看著這些自以為是的世家子弟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樣子開心。你再傲氣,不也得向我低頭嗎?

他靜靜的看著陳群,聽他有什麼高見。陳群彷彿感覺到了曹丕的心思,他無奈的笑了一聲,不敢再裝深沉,以免惹得曹丕不高興。適當的時候表現一下清高是需要的,但是如果讓上位者覺得討厭,那就得不償失了。

「聞說在濡須的時候,孫紹過江向征東將軍挑戰,那時楊修就和他交好。後來楊修奉命到交州傳詔,又與孫紹有過一次密談,回來之後不久,子建公子就去了漢中。」

曹丕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即屏住了呼吸,過了好一陣,才將那口氣慢慢的吐了出來。孫紹和曹植有勾結?這可太讓人意想不到了。曹丕心中掠過一絲喜悅,隨即又覺得十分遺憾,真可惜,這次沒能抓住這個細作,要不然的話,曹植就死定了。

不過,沒抓住也沒關係啊。曹丕轉念一想,手一揮:「再去搜,他肯定不是一個人來的,也許有人同夥在獄裡也說不定。」

陳群心領神會,栽贓陷害這樣的事太容易了,只要曹操相信就行,至於曹植,只怕他到死都不會明白曹操看到的證據是真是假。

……

「細作?」曹操抖了抖手中的紙,花白的眉毛一皺:「幾個細作,就能把鄴城搞得大亂?」

陳群躬著身不說話。

曹操有些不悅,曹丕派陳群親自趕到宛城來,當然是為他不能及時趕到宛城會戰以及鄴城的事解釋的,這一點曹操早有準備,但是現在曹丕送來的消息里說,鄴城之亂和孫紹派的細作有關之外,還可能和丞相府內部的某些人有關,這讓曹操十分反感,這分明是曹丕自己無能,然後還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去嘛。

「下去吧。」曹操不給陳群解釋的機會,直接把他趕了出去。陳群很尷尬,卻又不敢強行留在帳中,只得唯唯喏喏的出了帳。在曹操面前和曹丕面前,那是完全兩種不同的感覺,在曹丕面前,陳群只要保持表面的上尊敬就足夠了,可是在曹操面前,他從心底里感到畏懼。

「無能之輩!」曹操撇了撇嘴,順手將曹丕的書札扔到火塘里,火苗舔著了紙,一下子明亮了起來,照得曹操的眼睛中反映出一種奇怪的光芒,很快以黯淡了下去。他沉思了片刻,抬起頭看著侍立在一旁的行軍長史劉曄:「這個小豎子在搞什麼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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