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七玄篇 第五百八十八章 真假合歡

從表面上看,傾向無情之道的宗派挺多的。

問劍宗講一心唯劍,不染塵埃。

玄天宗講太上忘情,無所偏倚。

無咎寺講塵緣脫盡,萬法皆空。

滅情道講無天無法,無不可殺。

歸根結底都是不想「牽掛」,但各宗之間是有區別的,這裡面唯有滅情道與合歡宗本質相近,其他幾個是不一樣的。

問劍宗一心只求劍道跨越,什麼形式並不是太重要的。整天計較有沒有情,那本來就是劍染塵埃了,劍客們不會刻意去糾結,都是等到一定的程度之後自己找到自己的路子。只是唯劍久了,自然很多人對情感淡薄,如同初見時的慕劍璃,從心到身都跟劍一樣,沒特殊機緣就是孤獨一生。可這是能變的,不是從根本上禁止的。

藺無涯認為情深而淡,轉薄之後便是曾經滄海,再無牽掛,那是他的路子。而如果有不同想法,譬如現在慕劍璃認為情也是劍,二者是一回事,無需忘卻,問劍宗的人也能認同,只要你確實劍道有成,就算一條可以參考的好路。所以問劍宗內部同樣有夫婦結合生子,也有男女弟子相互追求,從來不違和。

玄天宗認同天人交感陰陽和合,故也有道侶,正當雙修。只是認為家庭俗世,致人心念凡塵,所以道侶之間相敬如賓,只是為了共同求道而結合,與其說是夫婦,不如說是志同道合者。

無咎寺禁的是各種執念,因此持戒。情愛只是其中之一,並不是專門針對。他們也可以有俗家修持,並不認為這有錯,只是塵緣未盡,難窺大道而已了。

而在男女情之外,這幾家都很重視師徒長幼孝悌倫常,重視團結友愛,重視同門互助。同門相殘的過錯比所謂情愛的過錯大得多了。

從這點上看,他們分明是有情的,也並不扭曲人性。

所以他們是正派。

而合歡宗呢,根本就沒有,不管男女情還是其他什麼情,都認為是影響她們盡歡的障礙,都是「心魔」。這在功法的源頭上就註定了,只要你修鍊了合歡功法,就動不了情,唯欲而已。

要是普通弟子還好說,修行不深可能還會動念,可秦無夜修到了洞虛之境,那是真正心如鐵石,你能想像一座神像有感情么?

所以就連夤夜都警告過薛牧,合歡無情,不是談情說愛能上手的,要小心秦無夜。

合歡宗從來就不怕什麼高層被人勾引而壞事,秦無夜跟薛牧搞上這麼久了,也沒人擔心她會淪陷在感情里,因為沒可能的嘛。

也是這個原因致使秦無夜一直不認為自己是動情,心中困惑不已。如今也沒什麼可困惑的了,就是動了情。

按常理說,動了情就意味著破了功,比如散功啊走火啊,最低也是不得寸進。可秦無夜卻完全沒覺得自己的功法有什麼阻礙,甚至好像更順暢了一些,眼見都要奔著洞虛後期大關而去了,修行速度可謂前無古人,薛清秋藺無涯從初入洞虛到她這個境地都沒有這麼快的。

這證明了什麼?證明了原先的功法不對,現在才對!

有了靈魂交融的合歡,才是真合歡。否則都是假的,只是身歡,不是心歡,永遠難窺大道。

「本座謹慎認為,合歡宗功法從頭到尾都是缺失的,缺了最核心的情感,談什麼歡愉?無情者根本就是假合歡,千年來修了個假道,所以沒有人能合道,連洞虛都難。」這是秦無夜的最終定論:「本座參悟心意經,從心意者,天理長存,人慾不滅,有情則連理,情絕則不見。故心意逍遙,天人連環,強者輩出,傲然於世。本座欲修補完善本宗功法,與心意經相結合,往這個方向去走。」

靳流雲忍不住道:「可心意宗滅了門!」

「那是因為心意宗放縱底線,隨心所欲便快成合歡之無度了。」秦無夜淡淡道:「昨日心意之滅,明日合歡之殤,當為你我之鑒。」

秦無夜說完,徑自去了藏經閣,翻閱典籍,試圖修補合歡功法的缺失。

靳流雲和幾個高層長老面面相覷,神色都有些複雜。

秦無夜的出發點是為了宗門強盛,這大家能看得出來,真要是自私的話,她自己精進就好了,管你們怎麼練?你們練著有漏洞的功法更好,不會動搖本座的統治。

本應承情的事情,可這夥人心中卻不是承情,而是糾結。

誰也不知道功法最終會被秦無夜修改成什麼境地,如果變成了只能一對一的道侶,那宗門超過一半的「性癮」患者日子怎麼過?

再說了,真要是以情連理,自我節制,那特么還是合歡宗嗎?改成心意宗星月宗玄天宗都沒什麼違和感了吧?

先改功法,再改教義,還說不是道爭,這分明是要換皮了啊!

「大長老,你看這……」

「無夜也是為了宗門……」

「說是為了宗門,天知道是不是戀姦情熱,改天合歡宗就變成星月分舵了!」

靳流雲抿嘴不言。

「當初她訂立聖女不得隨意交歡的規矩,我們就知道早晚要有更進一步。真讓她改革下去,合歡宗千年基業都不成模樣了。」

「就是,大長老今後若還想肆意盡歡,亦不可得了。」

「那你們想怎樣?」靳流雲冷笑道:「造反?你們打得過無夜么?全宗上下加起來也不夠她殺,何況她現在的鐵杆比誰都多。」

「若是讓別人知道她要更改教義,也未必支持了……」

「所以?」

「修改核心功法,費心費力極為艱難。趁著她潛心不能他顧,我們……」說話的男子做了個手刀斜斬的手勢,咬牙道:「將她擒下囚禁,聖女就該做個聖女樣子,布施肉身以娛天下。至於什麼演藝行當,我們現在也有頭緒了,沒她沒薛牧,一樣能行。」

「若沒了無夜洞虛之能,本宗聲勢大弱……」

「聖女之前,本宗沒有洞虛還不是一樣過日子?再說了,若能採補她這個洞虛中期,說不定本宗還能多幾個洞虛出來,實力反而上漲一截。」

「我是她師父……」

「她欲限制你之盡歡,可曾當你是師父?莫等她成功改了功法教義,悔之莫及!」又有人勸道:「屆時大長老再為聖女,依然統管全宗……」

靳流雲轉頭看了看跪伏腳下的俊男,心中實在不舍這數十年的安逸舒適,這愛怎麼享受就怎麼享受的日子誰願意放棄?

她咬牙想了好一陣子,終於從齒縫裡擠出一句話:「聯絡可信者,密切關注無夜潛心的程度,伺機行事。」

遠處的藏經閣,門外法陣發出了悠悠的傳音。

秦無夜盤膝坐於頂層,正在參閱典籍。聽到傳音,眉頭微挑,繼而隨手一揮,法陣洞開。

一道若有若無的影子鬼魅般飄到她身邊,隨手丟過一個星忘石錄音器。

秦無夜嘆了口氣,按下開關,裡面的聲音清晰地傳在閣中,字字剮心。

「孤影……」秦無夜低聲嘆息:「你說這世上,鼠目寸光的人為什麼這麼多呢?」

葉孤影沉默片刻,搖頭道:「魔門。你該知道。」

「我知道。」秦無夜關掉了錄音,聲音里多了七分殺意:「妄圖帶著這幫人崛起於當世之巔,是我秦無夜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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