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延禧宮主 第一百三十六章 願如初

一個月後,練武場。

因要暗中照顧魏瓔珞,所以傅恆時不時要往宮裡走一趟。

自是不能往後宮跑,他每一次都是來練武場,借口一樣——來與好友海蘭察切磋。

當!

當!

當!

劍與劍交擊在一起,傅恆與海蘭察都穿得單薄,卻有細密的汗水揮灑而出,雄渾之姿,昂揚戰意,如兩頭野性未馴的雄獅。

海蘭察武藝高強,但到底是傅恆更勝一籌。

卻聽鏗鏘一聲,海蘭察手中的長劍竟被擊飛出去。

「皇上小心!」

海蘭察與傅恆都吃了一驚,回頭一看,不好!那劍竟筆直朝著弘曆的方向去了。

卻不等侍衛來救,弘曆已經敏捷的一揚手,接住了劍柄。

步伐被劍帶著後退了幾步,重新穩住之後,弘曆隨手舞了個劍花,眼睛冷冷看向場中二人。

傅恆與海蘭察同時跪下:「奴才驚擾聖駕,罪該萬死!」

弘曆提這劍,一步步走來,最後立在傅恆面前,冷冷道:「傅恆,朕也很多年沒有見識過你的劍法了,不如讓朕試試看,你究竟進步幾何!」

語罷,一道寒光斬下。

傅恆不敢接,甚至不敢躲,於是胳膊生生受了一劍。

弘曆抽回劍,冷聲道:「若你不戰而退,就以欺君論處!」

傅恆無奈,只得提劍相迎。

雙刃交鋒,一面倒映著弘曆的面孔,隨意道:「從前訥親在的時候,總是獨自覲見議事,等你入了軍機處,卻要所有的軍機大臣一同面聖,傅恆,你是不是太小心了?」

另一面倒映著傅恆的面孔,他道:「皇上,奴才從前辦錯了一件事,以至一步錯、步步錯,實在追悔莫及,私事如此,公事更如此。如今謹慎小心,是對國事負責。」

弘曆:「你說的是——算了!」

他攜怒氣而來,到此忽然怒氣一消,招式里就透出一股意興闌珊,忽丟下劍道:「朕乏了,李玉,回宮。」

他剛朝門外邁出一步,便聽傅恆在他身後道:「皇上為何不問錯在何處?若當年您允了奴才請婚,如今的令嬪,該是富察傅恆的妻子!」

弘曆猛地撿起地上長劍,回身指著他:「富察傅恆,你放肆!」

傅恆毫不畏懼:「奴才是傾慕過魏瓔珞,或許對皇上而言這是一種褻瀆,但她從未應過要嫁給奴才,所有的一切,都是奴才一廂情願!」

弘曆:「夠了,朕不願聽!」

傅恆:「往事不可追憶,皇上素來心胸廣闊,博爾濟吉特氏入宮前曾寡居,一入宮便封了多貴人,皇上甚至不介意她嫁過人,為什麼換了魏瓔珞,皇上便耿耿於懷?」

弘曆陰沉地:「傅恆,你真以為朕不會殺你!」

傅恆:「因為這個女人是魏瓔珞,您不願回憶她的過去,因為您不曾參與、不曾了解!現在皇上越生氣,越冷落令嬪,越證明您心存妒忌,不知所措!」

弘曆:「富察傅恆,朕當初阻止你,只因為……」

傅恆:「因為皇上認定魏瓔珞貪慕虛榮,攀附權貴嗎?可您心裡很清楚,她要真是這樣的人,早已藉由皇上上位了!可您還是一口咬定,為什麼?」

弘曆諷刺地一笑:「你懷疑,朕故意拆散你們?傅恆,你可真是發了瘋,連這樣荒謬的話都說得出!」

傅恆:「奴才不敢斗膽揣測聖意,您的心意如何,只有您自己心裡最清楚。」

弘曆一怔。

皇后的那句話猛然在他耳邊響起:皇上,您執意破壞這樁婚事,真的沒有私心嗎?也許,皇上是看中了魏瓔珞,想要據為己有!

眼前,一張與皇后極為相似的面孔看著他,平靜道:「皇上,您既然得到了她,就該好好珍惜,否則,奴才只會更加後悔,為何當初沒有堅持到底!」

花開兩頭,各表一枝。

就在這兩人劍拔弩張之際,宮中甬道內,明玉與魏瓔珞一前一後的走著,明玉懷中一大捧綢緞,邊走邊叨:「綉完了觀音像還不夠,如今還讓你綉佛經,分明是故意整人!你的手在辛者庫受了傷,如今這樣日也綉,夜也綉,手上的口子全裂開了,一旦刮花了錦緞,全都要重來!」

「好了!」魏瓔珞無奈道。

「我偏要說!」明玉氣得臉都快變形,「讓人綉也就算了,材料還要我們出,這次若不是張嬤嬤幫忙,連個緞子都沒有,還綉什麼佛教……」

她說到一半,忽然自己住了嘴。

一個不速之客出現在長廊盡頭,見了她們,竟完全不迴避,徑自走了過來。

竟是魏瓔珞的生死仇敵,害死她姐姐的和親王——弘晝。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如今正是延禧宮最為風雨飄零之際,此消彼長,自不是眼前這位親王的對手。

魏瓔珞恨他至極,卻也清楚這點,自不會選在這個時候與他硬碰硬,便選擇視而不見,領著明玉走他身邊過。

弘晝卻不肯就這樣放過她,忽然一揚手,便將明玉手裡的綢緞打翻在地。

剛剛下過雪,地上還有些濕,明玉生怕綢緞被雪水打濕不能用,忙彎腰去撿,豈料手指頭剛剛觸到綢緞,一隻官靴便從旁邊伸過來,毫不留情的碾在她的指頭上。

「啊!」明玉猝不及防,痛叫出聲。

魏瓔珞色變,用力推開弘晝的腳,護在明玉身前:「和親王,你這樣對待一個女人,未免太過下作了吧!」

原以為這是在宮裡,她還有一個嬪妃的身份作護身符,和親王再囂張跋扈,也不敢拿她怎樣,豈料對方冷冷一笑,忽然一隻手伸過來,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將她推在了柱子上。

身旁領他出宮的太監嚇得發抖:「和,和親王,這可使不得啊……」

「有什麼使不得的?」弘晝將手一抬,魏瓔珞的腳就跟著向上一抬,懸空掛在柱子上,發出瀕死時的急喘,他冷笑道,「這位令嬪徹底失寵了不過是條任人踐踏的野狗!」

但終究不敢公然殺人,於是手指一松,魏瓔珞跌坐在地上,捂著脖子不停咳嗽,好不容易喘勻了氣,卻沒有因為這件事而怕他,而是緩緩抬起頭來,盯著他道:「野狗也是會咬人的。」

弘晝哈哈一笑,再次伸手過去:「你倒是咬給我看看!」

眼看著那隻手又要再次掐在魏瓔珞脖子上,旁邊忽然伸出一隻手來,鐵鉗一樣,死死扣在他手腕上,隱約傳來一陣骨裂聲。

弘晝痛叫一聲:「傅恆!你是不是瘋了?快放手!」

急匆匆趕來,阻止這一切的,赫然是傅恆。

他似乎是一路跑著過來,微微喘息著,頭上的汗也不知是跑出來的,還是被剛剛那一幕嚇出來的,聽了弘晝的話,反而將他的手握得更緊,冷冷道:「 看在一同長大的份上,我對你很客氣了!弘晝,你做了多少事,好容易才讓皇上對你改觀,打算一朝回到從前嗎?」

弘晝臉上閃過一絲掙扎:「……我知道了,你放手。」

傅恆見他總算知道輕重,這才緩緩鬆開手,眼睛卻仍充滿戒備地盯著他。

縱是弘晝有心對魏瓔珞發難,也不會選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因為……他實在是打不過傅恆,只能丟下一句:「好,我倒想要看看,你還能護著她多久!」

說完,弘晝又狠狠瞪了魏瓔珞一眼,這才握著手腕,憤然而去。

傅恆這才鬆了口氣,回身去扶魏瓔珞:「怎麼樣?你還好嗎?」

魏瓔珞卻避開了他的手,將臉別向明玉:「明玉,咱們回去吧。」

明玉忙過來扶她,兩個人將地上的綢緞收拾了一下,抱在懷裡正要走,身後傅恆突然開口:「等等!」

緊接著,他的腳步追了上來,一個極低沉的聲音落在魏瓔珞耳畔:「弘晝對你深懷仇恨,務必小心。還有,我今天見了皇上,望你……一切如願。」

魏瓔珞心中一動,卻沒回頭,而是繼續朝前走,將他的聲音,他的身影,拋在身後。

傅恆卻一直落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半晌,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袖管,一道鮮血蜿蜒而下,自他的袖管里流出。

——那是練武場上,弘曆留下的劍傷。

一滴一滴落在雪上,綻開來,如梅花。

延禧宮裡,同樣也開著這樣一樹梅花,病枝曲折,紅梅點點。

魏瓔珞心事重重的回到宮裡,手裡活太多,她便一邊做著綉活,一邊想著心事,窗戶雖然關著,卻被風雪吹破了一個小洞,一時半會沒空去補,於是外頭的說話聲傳了進來。

「小全子,這瓶葯是?」

「明玉姐姐,這是索倫大人晌午送來的,說是最好的護手藥膏,用豆蔻和白檀香入葯,可以讓手光潔如初。」

「那可太好了,正需要這瓶葯呢!」

門扉吱呀一聲開了,明玉握著一隻瓷白色藥瓶進來,反手關上門,走到魏瓔珞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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