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死亡與復活的儀禮

圖騰崇拜的觀點很好地說明了一種宗教儀禮,就我所知,迄今尚無超過它的更好的說明。在許多尚未開化的野蠻氏族中,尤其在那些奉行圖騰制的氏族中,孩子們到了青春期,按習俗都要進行一定的成年禮,其最常見的做法之一就是假裝殺死已到青春期的孩子又使他復活。假如說這樣是為了將孩子的靈魂轉入其圖騰,那麼,對這種儀禮就可以理解了。因為要想把孩子的靈魂召出體外,很自然地就會想到把孩子殺死,或者至少使孩子昏迷如死(原始人把昏迷不醒看得同死亡一樣,不能區別)。孩子極度昏厥後蘇醒過來,可以說是身體機體的逐漸恢複,然而原始人則解釋為這是從孩子的圖騰身上輸入了新的生命。所以這些成年禮的本質,就其假裝死亡和復活的現象來看,可以說是人與其圖騰交換生命的儀禮。原始人對於這樣交換靈魂的信念顯然來自巴斯克[歐洲比利牛斯山西部、西班牙北部三省的古老居民。]獵人的故事。故事說一個巴斯克獵人自稱被熊所殺,熊的靈魂進入了獵人體內,熊的肉體死亡了,獵人則變成了那熊。這個故事裡的獵人,死而復生,變成了熊,正是這裡所談的理論:即在到了青春期的孩子舉行成年禮時殺死孩子,又使孩子復生的翻版。孩子作為人而死去,作為一個動物又復生;該動物的靈魂進入孩子體內,孩子的靈魂則進入動物的身體。因此,他完全有理由根據他的圖騰是什麼而稱呼自己為什麼,如為熊為狼,等等;他完全有理由對待所有的熊,或狼,或其他動物如兄弟,因為這些動物的身上有他自己和他的親人的靈魂。

關於這種成年禮中的假亡和復活,還可舉例如下。新南威爾士州的溫吉或溫吉邦部落中,青年人到成年時都要經受一種秘密儀式,無關人士一概不得觀看。儀式的部分做法是將經受儀式的青年牙齒敲掉一個,另取一個新名字,表示該青年已成人了。敲牙時有一種工具叫做「牛吼」,由一塊帶鋸齒邊的平木系在繩子的一端,輪動起來發出很響的吼聲。非經受這種儀式的人都不讓看見這個工具。婦女不得觀看這種儀式,違者處死。據透露,凡經歷這種儀式的青年每人都要被名叫杜仁霖(Thuremlin,通常稱為達拉莫倫Daramulun)的神秘怪物帶到遠處殺死,甚至砍成幾段,然後又使之復活並敲掉一顆牙齒。據說該部落人確信杜仁霖的威力,毫不懷疑。

達林河[在澳大利亞東南部,向西南流經默里河入印度洋。]上游的烏拉羅人(Walaroi)說在這種成年典禮儀式上有鬼神將受禮的孩子殺死,又使之復生,成為男子漢。拉克蘭河下游和默里河流域的土人都認為是圖魯瑪倫(即達拉莫倫)殺死又復活受禮的青年。澳大利亞中部的安瑪特傑拉部落里,婦女和兒童都相信是名叫特旺伊利卡的精怪在成年典禮期間殺死青年又使之復活。這個部落里所行的青年成年禮儀式,同澳大利亞中部其他部落里所行的一樣,包括割去青年的包皮和割裂龜頭下側,後一手術完畢時,做父親的就給這青年一根神杖,並教誨他說,他的靈魂已和遠祖相連。典禮之後,青年退居樹叢中休養割傷,這期間他必須輪轉「牛吼」,否則天上神靈就要下凡把他攫走。卡彭塔里亞灣[在澳大利亞北部海岸線上,阿拉富拉海的海灣。]兩岸的賓賓加部落中婦女和兒童以為成年禮儀式中「牛吼」的響聲是一個名叫卡塔加林那的精怪發出的。這個精怪住在螞蟻山裡,跑到成年禮的儀式上來吃掉舉行成年禮的青年,然後又讓青年復活。同樣,他們鄰人、阿努拉部落里的婦女們想像「牛吼」的嗡嗡聲是一個叫做格那巴亞的精怪發出的,他吞噬了受禮的孩子,然後又吐出來,孩子便成了舉行過成年禮的成人。新南威爾士南方沿海各部落中,海岸穆林族人的青年成年禮可算是典型的。在典禮儀式上,凡受禮者都讓參觀戲劇性的死人復活的圖展。一個親眼見過這種儀式的人敘述如下:一個男人用鞣酸皮布喬妝包裹起來躺在墓穴里,上面薄薄地覆上一些樹枝和土。他手裡拿著一棵小樹,似乎要在墓土中長大。墓旁還插了好些小樹,以增添氣氛。接著把受禮者都抬到墓旁放下,一長列用鞣酸皮布妝扮起來的男人隨之也來到墓地,他們代表一群巫醫,由兩位年尊者率領,前來奠祭埋在這裡的巫醫兄弟。他們一面向達拉莫倫(Daramulun)念誦經咒,一面魚貫而行,穿過崖石和樹木來到這塊空地墓邊,在受禮者的對面停下來。那兩位年尊的巫醫則站在後面,其餘的巫醫就唱歌舞蹈,直到墓中假裝死者那人手中拿著的小樹開始顫動為止。他們對受禮者說:「瞧!」一面用手指那顫抖的樹葉。受禮者都看著那墓中長出的小樹,小樹更加顫動不止,經過猛烈晃動後倒在地面。在巫醫們的狂舞和梵唄聲中,那個裝死的人踢開壓在身上的樹枝和泥土,跳將起來也在墓穴中跳起巫舞,嘴裡吐出巫葯,假說是達拉莫倫親自賜給他的。

新幾內亞北部一些部落——雅賓族、布考亞族、卡伊族以及塔米族——跟澳大利亞的一些氏族一樣,都要求其男性成員割去包皮才能進入成年男人之列。其部落成年禮也是以割去包皮為中心,也同樣被認為是一怪物吞噬受禮青年後再吐出。儀式上所用「牛吼」發出的聲響,也認為系怪物所發。這些新幾內亞的氏族不僅把這種信念強加在婦女兒童的頭腦中,而且在成年禮的實際儀式中還以戲劇形式表演出來,婦女和未舉行過成年禮的男性都不得在場觀看。為此,他們在樹林里偏僻的地方或在村子裡而搭起一座100英尺左右長的棚子,像似怪物的形狀,一頭略高,表示怪物的腦袋,另一頭則逐漸矮小。將一株檳榔樹連根挖起,當作怪物的背脊,樹的蓬鬆鬚根,當作怪物的頭髮。本氏族的藝術家還在長棚高大的一頭裝飾了兩隻睜得老大的眼睛和一隻大張著的嘴巴,使整個棚子活像一隻怪獸。凡須經受成年禮的青年同自己的母親和女性親屬泣別之後(這些女眷都相信或假裝相信怪物要吞食她們的親人),嚇得呆若木雞似的被送到這威風凜凜的小棚前面,這巨大的怪物陰沉地吼叫著(其實只是人藏在怪物腹中轉動「牛吼」發出的嗡嗡的響聲罷了)。怪物吞噬受禮者的具體過程,做法各有不同。塔米部落里是讓受禮者排隊走過一排手持牛吼頂在頭上的男人面前,凱族人則是更為生動地讓受禮者從一高架下面走過,架上站立一人,擺出要吞噬來人的架勢,其實只是在每個嚇得發抖的青年人在他腳下走過時吞下一口水而已。如果及時向此人獻上一隻小豬,則怪物就可饒恕這個青年,及時把他吐出口外。扮演怪物的人代怪物收下獻禮,馬上就可聽到汩汩水聲,剛才吞下的那口水便噴射到這位獻禮青年的身上。這就表示這位青年已被從怪物肚裡釋放出來。不過他還得馬上經受那更痛楚更危險的割除包皮的手術。這種割除被解釋為怪物吐出來時留下的傷口。當進行包皮割除時,有人舞動「牛吼」,發出雷鳴似的響聲,表示是那可怕的怪物吞噬青年人時吼叫的聲音。

有時候年輕的孩子死於割除手術,便悄悄地埋在深林中,告訴哀傷的母親說那怪物有一個豬肚子和一個大肚子,她的孩子不幸落進了豬肚子,因而就吐不出來了。小青年們割除包皮之後必須隔離好幾個月不得接觸婦女,甚至看見女人也不行。他們就住在那代表怪物肚子的長棚里。最後,他們作為受過典禮的成人,在歡迎的儀式中風光體面地回到村裡,女性族人含著歡樂的眼淚,啜泣著熱情地接待他們,好像他們是從墳墓里復活回來似的。起初,這些青年人都緊閉著眼睛,有時甚至用膏藥蒙住眼睛,裝作聽不懂年長者吩咐他們的話。漸漸地他們恢複了原狀,好像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第二天沐浴,洗凈身上塗的白堊,成年典禮全部過程至此結束。

很值得注意的是新幾內亞的所有那些氏族,對於在成年禮中割除包皮時吞噬受割青年的怪物以及把那木製「牛吼」發出的無害的響聲當作怪物的怒吼,都用的是同樣的字眼。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四種語言中有三種語言所說的「牛吼」與怪物的字眼,也都是死人的鬼魂或幽靈的意思。那第四種語言,即凱族人的語言,怪物一詞的另一意思是「祖父」。由此可見成年禮中吞吐受禮者的怪物都是被作為有威力的鬼怪或祖先的神靈來看待的,「牛吼」則是鬼怪或神靈的物質的體現。這樣就可說明為什麼這件神器絕對保持神秘不許婦女看見的原因。平常不用時,「牛吼」都儲存在男人俱樂部的屋裡,婦女不得進入,她們和所有未受過成年禮的人都不許偷看「牛吼」,違者處死。荷屬新幾內亞南部沿海的巴布亞族人,或叫圖格里部落或咯丫咯丫部落,稱「牛吼」為繅桑(sosom),即神秘的怪物,每年季風從東南吹來時,便與之俱來。這時咯丫人便為它舉行節會,輪轉「牛吼」,把男孩們奉獻給它,它又很體諒地讓孩子們復活過來。

斐濟群島的最大島嶼維蒂島上的有些地區總是在接受成年禮的青年人面前隆重地演出死亡與復活的戲劇。在一個神聖的圍場里陳列著一排死人或似乎要死的人,他們躺在地上,肚腹剖開,內臟外流,浸在血泊里。大祭司一聲斷喝,那些假死的人都一躍而起跑向河邊洗凈身上的鮮血和借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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