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里提爾西斯:殺死谷精

在弗里吉亞有一個和上述招魂曲類似的歌,收谷的人在收谷打穀時都唱,名叫《里提爾西斯》。有一個故事說,里提爾西斯是弗里吉亞王米達斯的私生子,住在西雷納。他常常收割穀子,飯量很大。要是有一個陌生人偶然走進谷田或是從田旁走過,里提爾西斯就給他吃飽喝足,然後把他引到米安德河旁的谷田裡去,強迫他和他一道收割。末後他總是愛把陌生人包在谷捆里,用鐮刀砍掉他的頭,把他的身體用谷桿包好帶走。但是後來赫拉克勒斯來了,和他一起收割,也照樣用鐮刀砍掉他的頭,把他的身子扔進河裡。既然說赫拉克勒斯用里提爾西斯殺別人一樣的辦法把他殺掉,我們就可以推斷里提爾西斯也常把被他殺害的人的屍體扔進了河裡。據另一個故事的說法,里提爾西斯是米達斯的兒子,常愛邀人和他比賽收割,他如果把他們比輸了,他就鞭打他們;但有一天他碰到一個更強的收穀人,這個收穀人把他殺了。

我們有一定的理由認為這些里提爾西斯的故事是描寫一個弗里吉亞的收穫風俗,根據這個風俗,照例是認為某些人,尤其是從莊稼田邊走過的陌生人是體現谷精的,收谷者把他們當作谷精捉住,包在谷捆里,砍掉頭,用谷桿捆住他的身體,然後扔進水裡,作為求雨巫法。這樣假設的理由是,第一,里提爾西斯的故事與歐洲農民的收穫風俗類似,第二,野蠻種族為了促進田地增殖而獻活人為祭是常見的事。下面我們就依次考察這兩個理由,先從頭一個說起。

拿故事和歐洲的收穫風俗相比較,有三點值得特別注意,即:1.割谷比賽並把人捆在谷捆里;2.殺掉谷精或谷精的代表;3.對拜訪谷田的人和過路的陌生人的接待。

1.關於第一點,我們已經談到過,在現代歐洲,對最後一捆谷進行割、捆、打的人常常在他一同勞動的人手裡受到虐待。例如,把他捆在最後一捆里,捆好後背走或用車裝走,打他,用水泡他,把他扔到糞堆上等等。或者是饒了他,沒有這些惡作劇,但至少他也是嘲笑的題材,或被認為一年內註定要受某種災害。所以,收割人自然是不願意在收割時割最後一把,打穀時打最後一下,或捆最後一捆。到了要完工的時候,這種不願落後的情緒就產生了勞動者之間的競賽,人人搶著儘快地完成自己的一份工作,為的是避免令人厭惡地落在最後。例如,在普魯士的米特爾馬克地區,收割黑麥、要整最後一捆時,扎的人面對面地站成兩行,每個婦女把谷秸和草繩擺在面前。一發信號,她們就立即儘快整好自己面前的谷捆,誰最後捆完就受其餘的人嘲笑。不僅如此,還得把她捆的那一捆做成人形,叫做老頭子,並且把它拿回穀場上去。在穀場上,收穀人圍著她和谷捆站成一圈跳舞。然後他們把老頭子拿到主人那裡,交給他,並且說:「我們把『老頭子』帶給主人。主人可以把它保存起來,等到下次得到一個新老頭子。」然後把老頭子靠在一棵樹上,在那裡放很長的時候,成為大家的笑料。在巴伐利亞的阿赫巴赫,當收割要完工的時候,收穀人說:「好了,我們要趕走老頭子了。」他們人人加勁割一塊地內的穀子,能割多快就割多快;誰割最後一把或最後一棵,其他的人就高興地對他喊道:「你得到老頭子了。」有時候收割者的臉上戴一個黑色的假面具,穿上婦女的衣服;如果收割者是婦女,她就穿上男人的衣服。接著就是跳舞。晚餐時,老頭子得到的一份食物比其他人多一倍。打穀時的做法也是類似的。誰打最後一下,就說誰得了老頭子了。在請打穀人吃的晚餐上,他必須用奶油勺吃飯,要喝許多酒。而且,人們用各種各樣的辦法跟他開玩笑,逗弄他,直到他請別人喝了白蘭地或啤酒,他才能脫身。

這些例子說明收割人中出現的割、打、捆的比賽,是因為他們不願意最後一個完工,受到嘲弄。我們要記住:最後割、打、捆的人被認為是谷精的代表,把他或她捆在谷桿里這種做法更充分地說明了這個思想。後一種風俗我們已經證明過了,但還可以補充幾個例子。在什切青[波蘭境內奧德河上的一個港口]附近的克洛克辛村,收割人對捆最後一捆谷秸的婦女喊道:「你得了老頭子,該把他保存起來。」直到19世紀上半葉還有一個風俗,把婦女本人捆在豆秸里,在音樂聲中把她帶回農場住宅去,在這裡收割人和她跳舞,一直跳到豆秸從她身上落盡。在什切青附近的其他村莊里,正裝最後一車穀子的時候,婦女們照例要競賽,誰都不願落在後面。因為誰在車上放最後一捆,誰就是老頭子,全身包上谷桿,還給她身上戴花,頭上也戴著花和穀草帽子。在莊嚴的遊行隊伍中,她把頭上戴的收穫冠帶給主人,把它舉在他頭上,並念一串祝願。接著是跳舞,老頭子有權選擇他的(準確一點說,應該用她名字)舞伴;和老頭子跳舞是一件光榮的事。在馬格德堡附近的戈墨恩村,割最後一把穀子的收割人常常被整個用谷桿包起來,幾乎看不出谷捆里有人沒有。包好後,另一個身強力壯的收割者把他背在背上,在收穫者的歡呼聲中繞田而走。在墨爾斯堡附近的努豪森村,捆最後一捆燕麥的人用麥秸包起來,叫燕麥人,其他的人圍著他跳舞。在法國的布里島上,用第一捆谷秸把農場主包紮起來。在埃爾富特[德國的一個城市]地區的丁格爾斯特德村,直到19世紀上半葉都有用最後一捆谷秸包人的風俗。他名叫老頭子,用最後一輛車帶回家去,又是歡呼,又是音樂。到了場上,讓他沿著穀倉打滾,用水把他淋濕。在巴伐利亞的諾林根村,打穀時打最後一下的人被用穀草包起來,讓他在穀場上打滾。在巴伐利亞的奧伯爾法茲的某些地方,人們說他是「得到老頭子了」,包上穀草,帶到還沒有打完谷的一個鄰居那裡去。在西里西亞,捆最後一捆谷秸的婦女大受嘲弄。推她,放倒在地,用穀草捆起來,稱她為穀物玩偶(Kornpopel)。

「所有這些情況里包含的想法是谷精——植物老人——從最後割下的或最後打下的穀子里被趕出來,整個冬天都住在穀倉里。到了播種的時候,他又回到田裡去,在發芽的穀物中作為一種活力而繼續他的活動。」

2.第二點,在里提爾西斯的故事和歐洲收穫風俗之間進行比較,我們應了解,在歐洲收穫風俗中是否常常認為谷精在收谷或打穀時被殺掉。在挪威的羅姆斯達爾和其他地區,穀草收割後,人們就說「穀草老人被殺了」。在巴伐利亞的其他地區,人們說打穀時打最後一下的人殺了玉米人、燕麥人、小麥人等等,依莊稼而定。法國洛林地方提洛特村裡打最後的穀物時,人們隨著連枷的節奏,邊打穀邊喊道:「我們正在打死老太婆,我們正在打死老太婆!」如果屋裡有一個年老的婦女,人們就勸她當心,不然會被打死。在立陶宛的拉格尼特附近,最後一把穀子留在地里不動,人們說「老太婆(波巴)正坐在那裡」。然後,一個年輕的收穫者磨快他的鐮刀,用力一下把這把穀子割下來。於是人們說「他把波巴的頭砍下來了」;農場主給他一些賞錢,場主的妻子在他頭上倒一瓮水。據另一種說法,立陶宛的收割者趕忙割完自己應割的部分,因為黑麥老太婆住在最後一棵里,誰割最後一棵,誰就殺死了黑麥老太婆,就要給自己帶來麻煩。在蒂爾西特地區的威基斯堪地方,割最後的穀子的人叫做「殺死黑麥婦女的人」。另外,在立陶宛,人們相信打穀和收谷一樣都是殺死谷精的。當要打的穀子只剩最後一堆的時候,所有打穀的人都突然退後幾步,好像有人向他們發布了命令似的。然後,他們又幹起來,連枷打得特別快、特別狠,直到只剩最後一捆。於是他們發瘋似的拚命干,每根神經都擰緊了,連枷雨點般地落在穀物上,直到領工人高喊「停」為止。停止的命令發出後,最後落連枷的人立即被其他的人圍起來,喊道:「他打死了黑麥老太婆。」他必須請他們喝白蘭地贖罪,他與割最後的穀子的人一樣,叫做「殺黑麥老太婆的人」。在立陶宛,有時用偶像來代表被殺的谷精。一個用谷桿做的穿著婦女衣服的偶像,放在打穀場上最後要打的一堆谷秸下面。打穀時誰打最後一下,誰就「打死了老太婆」。我們已經講過焚燒代表谷精的偶像的例子。在約克郡的東萊丁,在收穫的最後一天有一個叫做「燒巫婆」的風俗。在地里割過的谷茬上點火燃燒一小捆穀子;在火上烤熟豌豆吃掉,隨意喝著麥酒;男孩女孩圍著火鬧著玩,在彼此臉上抹黑。有時又用一個男子代表谷精,他躺在最後的穀子的下面,就在他身上打穀,人們說「老頭子被打死了」。我們說過場主的妻子和最後一捆穀子被同時塞在打穀機下面,好像要給她脫粒,然後又像簸谷糠似的簸她。在蒂羅爾的沃爾德斯,打穀時,誰打最後一下,就將穀殼塞在誰的後頸窩裡,硬在他頭上戴一頂穀草帽子。如果他個兒很高,就認為來年莊稼也長得很高。然後把他和一捆穀子捆在一起扔進河水裡。在卡林西亞,打穀時打最後一下的人以及穀場上捆最後一捆的人,手腳都被用草繩捆起來,頭上戴上穀草冠。然後把這兩人臉對臉地捆起來放在橇上拉過林子,扔進溪流里。把谷精代表扔進河裡的風俗和用水淋他的風俗一樣,通常是一種求雨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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