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繁花盛景

「教授,我想做體外培養。」

楊銳剛上班,就被谷強給突然襲擊了。

在實驗室里,每個人在職責和任務範圍內,都有相當的自由選擇的權力,但是,要想跳出這個範圍,那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這意味著不僅要對實驗室內部的人員進行調整,更重要的是,跳出範圍的研究員,需要重頭來過。

尤其是在前沿領域,以前學過什麼,擅長什麼,都要打一個折扣,越是先鋒前沿的科研領域,湧入的新知識就越多。

也許就相隔一兩年的時間,業內更新的知識量,就能將一個研究員淹沒兩三個月的時間。

研究水平差的,弄不好就此淹死了。

而在項目進行過程中,一個課題組負責人宣布跳出,那就更加的複雜化了。

當然,複雜不一定是壞事。

楊銳一個愣神之後,先將隨身的文件包放到桌子上,再坐下來,端起實驗狗幾分鐘前掐著點兒泡好的茶,嗅了兩嗅,再吸溜了兩口,才道:「你可想好了,體外培養只是輔助項目。雖然也很重要,但在最終的貢獻裡面,它是要吃虧的。最終如果大家各自將論文發表給頂級期刊的話,體外培養這樣的課題,拿到的影響因子也會比主要課題來的少。」

「我知道。」谷強低了低頭,重新堅定了信心,道:「但我覺得,自己更適合在新的課題組裡做先鋒,不適合在既有的課題中深耕細作。」

楊銳不禁「咦」了一聲,道:「你是這樣定位自己的嗎?」

要讓楊銳對谷強做一個判斷,他也認為谷強是更適合做先鋒的。

不論是性格還是能力,谷強都是有點類似程咬金的角色。

實驗室里的先鋒和戰場上的先鋒一樣,都會遇到許多未知的難題,遇到許多很難以理智來判斷的選擇題,倒是非常適合谷強的能力與……運氣。

不過,楊銳此前並不願意如此定位谷強。

畢竟,先鋒後面雖然可以掛著大將一詞,但它比起真的大將來,還是略遜一籌,兩籌或者三籌的。

谷強已經是發表了數篇頂級期刊論文的研究者了,在對方不願意的情況下,即使有充沛的理由,也不適合將對方分配到次要崗位上去。

否則,那就不是調整崗位,而是趕人走了。

中國並不是只有楊銳一間實驗室。雖然楊銳的實驗室待遇是一等一的,儀器設備和經費等資源也是一等一的,但是,這裡畢竟是楊銳的實驗室,谷強還是可以選擇獨掌一軍,出走去地方大學做領頭羊的。

雞頭鳳尾原本就是兩可之數。

谷強若是在楊銳的實驗室里做的愉快,那就不是鳳尾,否則,任何人都不能將其他研究員搞成人身依附關係。實驗狗除外。

但是,谷強若是自己提出來,去負責次要崗位的研究,那就不一樣了。

谷強自己也是進行了長時間的考慮的。

他回顧了自己的研究生涯,尤其是在楊銳實驗室里的研究生涯之後,對自己有了更清晰的定位。

正如他所言,做中軍統帥,以主力的身份,為大戰略而服務,固然是精英中的精英,學者中的學者,但是,這份工作是要對課題深耕細作的。

而深耕細作,需要的就不止是繁複的實驗了,還得有精深的理論基礎,最起碼的一點是,實驗出了錯能發現新化合物,蘋果砸頭上能搞出定律,睡覺做了夢能寫出分子式。

谷強往往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

因此,他在山大的時候,雖然實驗水平高超,卻始終沒有發表什麼有力的論文,因為周圍人的理論水平也就是一般二般的,幫不了多少忙。

來到楊銳的實驗室以後,谷強才真正接觸到了世界級的前沿科學,而且連續發表多篇頂級論文。

如果就此繼續下去的話,谷強很快也就能單獨執行項目了。

或許經費、實驗場地和設備什麼的還需要依賴楊銳,但項目是可以獨立起來了。

谷強原本是有些期待這種轉變的。

深入的思考卻告訴他,這並不是一個理想的轉變。

如果這樣做的話,與在山大的時候,又有什麼區別呢。

谷強不想再重蹈覆轍了。

面對楊銳,谷強再做肯定的答覆,道:「我想好了。現在王良才的課題組進度很快,我再和他競爭,都算不得良性競爭了。我寧願做體外培養的課題,做點自己的東西出來。」

科研是典型的狀元工作,是贏家通吃的營生。

他要繼續做現在的課題,就要不斷的面對王良才的競爭,這是項目組設計之初就執行的方案。

谷強倒不是畏懼競爭,誰不是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啊。但很顯然,他在競爭中是屈於劣勢的,一個項目兩個人分,還不見得能吃到對半。

谷強決定先退一步,語速很快的繼續道:「如果王良才單獨做課題的話,估計還要幾個月的時間,才能到體外培養的部分吧。到時候,我應該也做出成果來了,時間上正好配套。」

楊銳沉吟片刻,道:「你這樣選的話,的確是有利於整個項目的推進的,但對你個人來說,就不一定是好是壞了。」

任何研究做到極致,都是很能出彩的。

但是,谷強都說了自己不是深耕細作的人了,那他是否能在體外培養的課題上出彩呢——也很難說吧,畢竟,有些狗運來了是擋不住的。

谷強想了許久,卻是比楊銳想的透徹,直接道:「這一次虧了,下一次賺了就行了。有什麼了不起的,實驗室難道做了克隆羊就關門不成?」

楊銳認真的看了谷強一眼,問:「你真這麼想?」

「真的,主任你也沒虧待過我。不管這波賺了虧了,我都無所謂。以後撈回來就行了。」谷強難得認真臉,說:「我現在就想認真的做項目。」

他這個話,肯定是在家裡千錘百鍊過的。

但別說,楊銳還就是認他說的。因為人家不是空口說白話,是真的放棄了更重要的崗位,而主動去填補空缺的。

再一個,當初做G蛋白偶聯受體的時候,谷強也是做出過犧牲的。

那一鍋煮的方案,不僅極大的加快了G蛋白偶聯受體的研究進度,而且,谷強還依從楊銳的要求,忍住沒發表論文。

以國內的現狀來說,手底下人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擺在眼前的頂級期刊論文,與實驗室主任許諾的頂級期刊論文,很多人都會選前者的。至於因此在實驗室里干不下去了,有頂級期刊的論文還怕找不到工作嗎?

最重要的是,楊銳的要求還不是特別符合規則,只是潛規則下的要求而已。

谷強認同了楊銳的非常規要求,那就是鐵杆部下了。

除非有什麼不可饒恕的罪責,否則,些許的怪癖,楊銳都是能忍下來的。

放在戰場上,谷強這種行為,就相當於啃了硬骨頭,還讓了功勞。

說是為了大局,為了團隊,那是一點都沒錯的。

「很有覺悟。」楊銳嘖嘖兩聲,道:「得了,你也不用擔心,就你說的,不管這波賺了虧了,以後都會撈回來的。」

「謝謝主任。」谷強將昨天準備好的話說完了,又得到了楊銳的隱性許諾,毅然轉身,去通知自己的課題組了。

一會兒,就聽谷強組的實驗狗一陣哀鳴。

年輕人都喜歡高大上的項目,剝卵可比體外培養帥氣多了。

可惜,實驗狗沒人權,做什麼實驗或者怎麼做實驗,都由不得他們。

谷強不管那麼多,先是命令著幾個人將手裡的實驗任務結清,完成實驗記錄和報告,自己就坐在桌子前面,開始策劃著設計新實驗了。

谷強是那種能下得了狠心的人。

當年他面對校長的老婆,心一橫,說上就上了。

事發以後,心一橫,說辭職就辭職了。

如今只是換個課題組而已,又是自己熟悉的遺傳項目,谷強的心情反而不錯。

比起王良才這種水產所出身的職業剝卵家,谷強反而更適應傳統的遺傳學模式。他之前在海淀區遺傳工程實驗室,做牛的胚胎移植的時候,就在體外胚胎的培養方面頗有心得,如今重新撿起來,竟是出奇的順暢。

到了下午時間,整個實驗室都知道谷強組轉方向的事了。

一時間,大家各有各的心思。

讚賞者有之,垂憫者有之,悲而自憐者亦有之。

特別是後者,在實驗室的環境中,很有市場。

儘管能在楊銳的實驗室里工作的研究者,都是普遍意義上的天才了,但是,天才們見到的天才中的天才多了,往往更不自信。

自大之前是目中無人,謙虛的背後是見多識廣。

搞研究的,誰沒有幾次被碾壓的經歷啊,可不管怎麼說,被碾的放棄了既有課題,還是非常令人吃驚的。

重起爐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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