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京城

文小滿希望列車走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然而,平江進京的列車還是準點抵達了。

文小滿戀戀不捨的向楊銳道別,問:「你什麼時候去學校報名呀。」

「再過十天左右吧。」楊銳將擺在桌上的東西一個一個的收回雙肩背包中,外面人山人海,他也不急著下車。

文小滿忽閃著眼睛,說:「那你不去報道,住哪裡呢?」

「招待所吧。」

「哪家招待所?」

「小滿……該走了。」馬麗華不滿意了,叫住了女兒。

文小滿跺了跺腳,回到父母身邊,邊走邊向楊銳招手,道別說:「我走了,記得哦,我在中央音樂學院附中初二,文小滿,明年就是高一了!」

「記住了。」楊銳笑著向她招招手,只覺得文小滿是個很有趣的小女孩,性格上很像是後世的女孩子,又多了一絲乖巧,殊為難得。

文小滿依依不捨的繼續揮手,直到看不到人為止。

文思也留了單位和電話給楊銳,讓他有空寄稿子過來,在他想來,楊銳既然能考上北大,那用稿費買了東西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反而更能說明他的稿件質量,身為北京日報社的編輯,文思收羅稿件幾乎是一種本能。

待車廂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楊銳方才背起雙肩包,提起拉杆箱,慢悠悠的下了火車。

也就是軟卧車廂才有這樣的待遇,在硬座車廂,任何企圖耍帥的行為都會被洶湧的人群給擠變形了,即使耍帥者本人不被擠出翔來,旁邊被擠出翔來的傢伙也會沾他一身的。

一分鐘後,楊銳踩在了硬實的土地上,身子不禁搖了一搖,穩住身形,方才抬頭看向前方茫茫多的人群,以及頗顯壯麗的火車站背影。

北京!

作為首都,這裡集中了無數中國人的夢想,無論是藝術、文化、政治、經濟、科研,在過去這些年裡,北京都在從全國各地優中選優。

對楊銳來說,北京也曾是他嚮往的科研聖地。

不是聖地也不行,當如山一般的鈔票砸在北京的時候,這裡自然就泛出了金光燦燦的光環。

科研都是用錢堆出來的。

一家國家重點實驗室,儀器動輒需要六千萬八千萬,而要出成果,科研經費也得有相同的數目,再加上基建費用和數十名科研人員的成本,投入兩個億,也就只能堅持幾年時間。

在2014年,僅僅清華北大兩家的年度科研經費,就要70億元人民幣之多,雖然也有市政府的撥款,但裡面的大部分,都是國家撥款,這麼多錢,丟給任何一所學校,它都是科研聖地,而年復一年的投入,等於是十個,二十個,三十個70億元。

而在北京,超過10億元撥款的學校還有北京理工大,北京航空航天大學……

楊銳也曾幻想過師均50萬元人民幣的科研生活,未能成功。

如今,他卻是懷揣著百萬美元來到了北京。

1983年的百萬美元,已經足夠建立一個國家級重點實驗室了。

當然,這是以目前的低標準和低研究經費來說的。直到30年後,中國的師均研究經費仍然沒有追上國外,更不用說是1983年了。

「北京!我來了!」就在楊銳想要發表什麼感慨之詞的時候,身後不遠處,一名跳到了長椅上的男人,用大十倍的聲音替他做了。

在眾人用各色眼光看向他的時候,此人卻是臉皮子都不紅一下的舉起了拳頭,使勁的揮在空中,並再次喊道:「我來!我見!我征服!」

他的手臂健壯,身材高大,腰上的褲帶則在隨風飄蕩。

盪來。

盪去。

楊銳的眼神,凝望著那條紅色的束腰帶,莫名的覺得幽默。

沒有掌聲,沒有笑聲,也沒有議論聲。

圍觀眾人呆了半分鐘,見長椅上的男人仍然保持著一個姿勢,就默默的散了。

男人保持著了更久一點的姿勢,才收起拳頭,頹然跳下長椅,嘆道:「北京不好混啊。」

楊銳聽到了,嘴角抽動兩下,低下頭,放斜拉杆箱,悄然向前,準備出站。

「這位同學,你覺得我剛才的動作,有沒有氣勢?說的好不好?」剛剛表演了行為藝術的男人一眼瞅到楊銳,追了上來。

瞅不到楊銳是不可能的,就現在的火車站,男人們要麼穿綠軍裝,要麼穿灰布衣,白色和灰白色的的確良襯衫都顯的非常特別,楊銳一身香港代購的黃藍相間的阿迪達斯,腳上穿的還是海軍藍的慢跑鞋,簡直像是燈泡一般明亮。

對方顯然覺得,楊銳這種裝束的人,必然能夠理解自己。

楊銳上上下下地看了看他。

汗漬襯衫、高腰西褲、圓頭皮鞋,再加一條用來當褲帶的紅繩子。

雖然說不能以貌取人,但這位大鼻子小眼睛的男人的外貌,實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楊銳頓了一下,認認真真地道:「你剛才那句,不適合做口號,不響亮。」

「你可能不知道,那是名句。唉,我看你也挺有文化的樣子才問你的,怪我老秦,我是覺得來北京的人都挺有知識的,誰知道連名句都沒聽懂。」紅褲帶兒又急又惱,更多的是自我埋怨。

楊銳嘴角抽動了兩下,踢斜了拉杆箱,繼續前進。

「我給你說說這句話吧。」老秦肩上扛著一個大包袱,依舊健步如飛的追了上來,用教學似的腔調,道:「我來我見我征服是凱撒說的,知道凱撒嗎?羅馬最厲害的國王。羅馬知道嗎?現在的義大利,古代的時候可了不得,和咱們的唐朝似的……」

楊銳本來是當笑話聽的,聽到「唐朝」,不由莞爾。

老秦一直看著他呢,見他嘴角翹起來了,立刻問:「你笑啥?」

「我們以前都是把秦朝和羅馬比的,時間比較相近。用唐朝比其實也不錯,都是很強大的王朝。」楊銳給解釋了一句,免得這位又冒出什麼幺蛾子。

老秦卻是嘿嘿地笑了兩聲,用空出來的手指指楊銳,笑道:「行嘛,知道羅馬,還知道秦朝,說的不錯,用羅馬和秦朝比更像,不過,我雖然知道,卻不能這麼說,你知道為啥嗎?」

「因為你姓秦。」楊銳被追的有點煩了,諷刺了一句。

老秦卻是「呀」的一拍大腿,贊道:「厲害!厲害!你怎麼知道的?」

他聲音太大,險些造成圍觀。

楊銳愕然。他真的是諷刺,又怎麼能想得出來,真是這樣的答案。

「再說說,再說說。」老秦有種找到知音的感覺。

楊銳被他鬧的有點煩了,嘆口氣道:「我來我見我征服,只有徵字帶鼻音,不夠響亮,所以不適合演講的時候用。拉丁字母是怎麼樣的我不知道,人家凱撒說這個話的時候,是寫信里的,不是說出來的。」

「啥鼻音啥的?啥意思?」老秦被楊銳侃暈了。

「中國話裡面,最響亮的字,就是帶鼻音的字,比如『沖啊』,『上啊』,『勝利』之類的,聲母都有g,越是講究力度的演講,就越要用這些帶鼻音的詞,這樣才有力度,才響亮。我來我見,最多就是開口音,階梯性說出來可以,單獨用來當口號,單薄……」楊銳一邊拖箱子,一邊抖出一串字演講真言來。

老秦三十多歲的人了,連拼音都沒學過,哪知道這個,仔細一想就當機了。

楊銳嘿嘿一笑,快步拉著箱子撤離。

老秦在後面重啟了,卻是盯住前方的一抹亮黃色,追了上去。

到了出站口,楊銳意外地看到舉著「西堡中學楊銳」牌子的塗憲。

楊銳這次提前十多天出來,是想在老北京城裡好好的逛一圈的,因此連打前站的史貴都沒告訴。不過,塗憲是個例外。他回到北京鋼鐵學院以後,和楊銳一直有書信來往,楊銳也曾問到北京的情況,進而告訴了他進京的時間。

卻是沒想到,塗憲竟然跑到站口來接他了。

這也是楊銳沒有習慣80年代的人際關係。現在是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的時代,別說楊銳半教半幫的給塗憲弄出了論文,就是普通關係的朋友,到了外地,接站請客外加住宿的,也是再正常不過了。

「楊銳,這裡啊。」塗憲穿著件藍布襯衫,在站口揮手。

「老塗,你怎麼來了?」楊銳拉著箱子出了站。

「我不來行嗎?你在北京又沒有親戚,我就是你故交嘛,住的地方還沒定吧?住我那裡算了,學校的宿舍,吃飯就去食堂,也挺方便的。」塗憲熱情的邀請。

楊銳猶豫了一下,道:「我準備在北大跟前找個地方住,順便布置實驗室。」

「我們學校離北大也不遠,公交車二三十分鐘准到。」塗憲跟著前一句話說,轉頭驚訝起來了:「你還要布置什麼實驗室?」

「我在西堡中學的實驗室,不是說要挪過來嗎?我人都來了,實驗室當然也得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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