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無微不至

從蘭州到平江的列車,在中午14點準時抵達了火車東站。

景存誠站在卧鋪車廂的窗戶前,俯視著站台。

十多年前,他走的也是這條路,從北京到蘭州,從蘭州到西寧,再從西寧坐三天的破車,前往德令農場。

期間,他短停平江,看到的站台,也是如今這個樣子,只是站台上的人不同,火車上的人也不同了。

他站在了卧鋪車廂里,而站台上的年輕人們胸前也沒有了大紅花。

景存誠貪婪地看著所有的一切,他想要了解更多,卻又害怕了解的太多……

一輛平江市委牌照的小車,吸引了景存誠的目光。

火車站台通常是不允許汽車進來的,換言之,能進來的都不是普通車。平江市委的個位數號牌自然不算是普通車,而它接待的,應當也不是普通人。

這列從蘭州到平江的列車,掛有一個軟卧車廂,景存誠因為還沒有官復原職,所以只能用德令農場開出的介紹信,買硬卧車廂的車票。他猜測,這輛平江市委的小車,應該是來接軟卧車廂的某位乘客。

景存誠的目光一掃而過,繼續在站台搜尋著熟悉的身影。

「老景,下車了,是不是提不動行李?」睡景存誠上鋪的路人,主動幫他把行李拿了下來,放在景存誠腳邊,笑道:「怪重的。」

「不好意思,都是些書。」景存誠急忙道謝。他當年帶到德令農場的許多書都逸散了,一些甚至被用來燒火了,現在帶回來的,卻是德令農場的場部特意買來送給他的。

對一所勞改農場來說,平反幹部雖多,副部級的平反幹部卻是極少見的。

景存誠再三推辭之後,還是給收了下來,他在德令農場十年時間,交到了不少朋友,而這些朋友,還不知道要在德令農場里呆多久呢。

「要儘快將老張接出來。」景存誠離開的時候,把剩下的錢都分給了朋友,留給老張的最多,因為老張的身體也是最差的,景存誠很擔心,老張是否能安全的度過這個冬天。

一個恍惚間,半車的人都走了下去。

景存誠的目光再次掃過那輛黑色的轎車上。

車門已開,一名靚麗的女子用手搭著涼棚,期待地看向火車。

而在另一邊車門,亦有一名方頭方腦的少年踟躇地看著腳下,她的旁邊是位頭髮斑白的女人。

他的妻子!

景存誠的身體猛的一震,再顧不上其他人,提起行禮就往車下沖。

被擠到的人怨聲載道,景存誠一邊道歉,一邊說:「我老婆孩子在下面。」

罵罵咧咧的人漸漸停了嘴,且將位置讓給了他。

景存誠邊道歉邊下車,直直的沖向黑色轎車。

對面。

景語蘭的眼中忽然蘊滿了淚水。

對她來說,父親彷彿從中年人,直接變成了老年人。

景存誠也是五味陳雜。德令農場太遠了,所以他從不讓妻子帶女兒和兒子過來,事實上,就連妻子多次申請,也只在幾年前來過一次,也是在那時候,他見過女兒和兒子的照片。

楊銳安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以免打擾景存誠和妻子兒女的團聚。

十多分鐘後,景存誠才一抹眼,笑問道:「誰給你們借的車?」

「是楊銳從平江市委借的。」景語蘭收斂心情招招手,將楊銳從副駕駛座上叫了起來。

楊銳利落的下車,謙恭的打著招呼,和景存誠輕輕握手,說:「景伯父好,路上辛苦了。」

「你好,你好……」景存誠感慨萬千,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是用左手輕輕地拍著楊銳的手背,一切盡在不言中。

「先去酒店吧,有什麼話,以後再說。」楊銳溫雅地笑著。從兩人目前的關係來說,他算是景存誠的大恩人,但這個時間是屬於景存誠一家人的,他沒有必要迫切的展示存在。

景存誠點點頭,看了一下只有五座的上海牌轎車,說:「你坐前面,我們在後面擠一擠。」

「不用,我把酒店都安排好了,你們先過去,我散散步就到了。」楊銳笑著將景存誠等人送上車,又介紹道:「王師傅是咱們平江市委尹書記的司機,車也是尹書記借給咱的,到了酒店,還有一位韓大姐等著,她是天津製藥三廠的,你們有什麼事,就找韓大姐幫忙,路上請王師傅多照顧,車開慢點,安全第一。」

後一句,他是在給王師傅打招呼。現在的司機的傲嬌屬性堪比航空業爆棚以後的飛行員,不小心就會得罪人家。

當然,得到尹書記授意的王師傅還是比較講政治的,友好地說:「您放心,這段路咱們最熟了。保證安全舒適的送到地方。」

楊銳又向景存誠點頭示意,目送掛著全數字型大小牌的黑色轎車緩緩駛離。

他其實挺想和景老師擠一擠的,就是時間地點都不合適。

車內。

景母坐在了副駕駛座上,讓景存誠坐在后座中間,兩邊分別是兒子和女兒。

景存誠忍了又忍,才沒有老淚縱橫,情緒卻是激蕩的不行。

直到轎車過了平江市最繁華的十字路口,景存誠才問:「王師傅,咱們現在去哪?」

「您叫我小王就行了。咱們現在往平江飯店去。」司機握著方向盤,稍微偏偏臉說話。

任何掛著地方名字的飯店,在國內都是當地一流的標準。景存誠看看後視鏡,問:「又是人家小楊掏錢?何必去什麼飯店,就住家裡不行?」

「我和小蘭住在平江師範學院的宿舍里,景明住在學校,不方便。再說,你住過去,左鄰右舍的要問來問去,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人家楊銳心細,安排你住在平江飯店,你就住兩天,等從北京回來了,幫我們搬家,再和鄰居們見面也不遲。」景母是做過副部長太太的女人,這些年生活艱辛是一回事,卻從來不會小里小氣。

景存誠「唔」的一聲,不說話了。他現在還沒有得到正式任命,所行所言都需謹慎,回到人多嘴雜的宿舍區,的確不是什麼好主意。

司機安靜的開車,很快將景家人送到了平江飯店門口。

平江飯店佔地甚廣,蘇式的主樓也修的莊重氣派,幾根粗壯的圓柱子,將無用的大門向前延伸了十幾米。此時國內少見的玻璃旋轉門前,鋪著又長又寬的紅地毯,兩名穿著鮮紅色外套的侍者,笑容滿面地看著轎車,態度和善。

從小就在貧困中長大的弟弟景明仰視著眼前的平江飯店大樓,腳步有些畏怯。

景存誠此時也反應過來,低聲道:「太破費了,不想回去住,找個招待所不就行了?」

景母笑笑,說:「給你說是楊銳安排的,他說有人付賬,不用你管。」

須臾,韓大姐穿了一身鮮艷的紅色棉襖,從大廳里出來,笑容滿面的招呼著他們,笑道:「這位就是景大哥吧,我是天津製藥三廠的韓燕,來,我幫你們拿行李,小朱,動作快點,幫忙提東西。」

她身邊也帶著跟班呢。

景存誠一看這個架勢,就問:「您也是領導吧。」

「什麼領導不領導的。」韓大姐一甩手,笑道:「我們製藥三廠就是個小廠子,我是廠長沒錯,不過,以後要跟著楊銳討生活了,就是你女兒的學生,哎呀,這麼一算,您高我三輩啊。」

讓她插科打諢的,景家人都笑了起來。

景存誠更是心中大訝。他身在勞改農場,唯一一次見到大舅哥也比較早,得到的消息有限,其後的書信來往都要接受審查,卻是連楊銳兩個字都未涉及過。

他只當楊銳出身不錯,卻沒想到這裡聽到了另類的內容。

一邊向前走,景存誠就一邊問:「韓廠長和楊銳熟悉嗎?他還是學生吧,怎麼和你們天津製藥廠打上了交道?」

「楊銳可了不得,你女兒教了一個好學生啊。」韓大姐誇張地笑道:「現在不止我們製藥三廠,天津三個製藥廠,河東省的兩個製藥廠,還有廣東和廣西的廠子,都找上門了,楊銳做的技術是這個。」

她翹起大拇指,又說:「外國人都看楊銳的眼色,國醫外貿厲害吧,這些天呀,國醫外貿的海處長天天帶著楊銳考察工廠,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他說怎麼該就怎麼改,他說買什麼機器就買什麼機器,二話都沒有一個,我們三廠也拿了一個名額,多虧楊銳幫忙說話,我想感謝一下,送多少禮,人家回多少禮……所以說,你們別客氣,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使勁命令。」

景存誠多少有些聽明白了,楊銳因為本人的技術原因,竟然掌握著許多工廠的生殺大權。

做過中紡副總的景存誠很明白,對一家國企工廠來說,技術整改或者技術革新之類的權力有多大。國企工廠不像是私企工廠,你不能想買機器就買機器,想換生產線就換生產線,這些都得申請,要上級部門批准才行,申請的難度是很高的,不亞於一次全方面的政府公關。反過來,若是上級部門有意向給下屬工廠增加機器,改進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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