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德令農場

德令勞改農場。

景存誠穿上了自己所有的衣服,裹在被子里,依然瑟瑟發抖。

同室對面的張鈞更是不堪,面色發白的蜷縮,抖動的木板床都在響。

景存誠磕著牙,笑道:「老張你個牛皮大王,還說什麼雪地埋伏三天三夜不挪窩,現在有房子有被子,你都受不了。」

說完,景存誠扭了扭身子,期望著腰背能稍微暖和一點,同時,他還等著熟悉的反駁來臨,想用說話來禦寒。

然而,預想中的反駁並沒有到來。

張君緊閉著雙眼,身體依舊抖的厲害。

「老張?」

「老張!」景存誠大喊了一聲,把其他兩個人也驚醒了。

景存誠裹著被子下床,一摸張君的額頭,臉色就變了,沉聲道:「發燒了。」

「還有煤餅嗎?把火燒起來,弄點熱水。」同屋的郭威一邊說著,一邊去屋子中間的土爐子看。

爐子冷了很久了,爐壁都是冰冷的。爐子下面是一些引火的柴,以及一塊灰黑色的煤餅。

「就剩一塊了。」郭威嘆了口氣,找出火柴,準備點火,並問道:「誰還有錢?」

「我還有一點,能買兩塊煤餅吧。」房內最後一人程裕是個知識分子,又瘦又小,從鞋裡拿出一張零鈔,接著抬頭看看窗外,說:「還不到傍晚,三塊煤餅,到半夜就滅了。」

「不行也得行,我再找看守要兩塊。」景存誠將自己的被子蓋在張鈞身上,穿上破棉鞋。

「我和你一起去。」郭威搓了搓臉,將自己的被子遞給程裕,道:「別把你也凍壞了,我們兩個跑著去,你把火弄著。」

「快去快回,最好能弄點葯。」程裕沒客氣的將被子裹上了,又說:「注意安全。」

景存誠和郭威沒吭聲,打開門,頂著寒風,小跑著去找看守了。

勞改農場地處柴達木盆地,距離最近的城鎮要一百多公里,開車得一整天時間,還要翻越3000多米高的大山,條件極其惡劣。這樣的地方,也用不著監獄似的鐵門鐵窗,只要看好農場僅有兩輛車,誰願意跑就隨便了,光是跑出農場的那段路,就能累死人,若是沿著公路走,不等到適宜生存的地方,一天一夜就過去了,農場這邊點名找不到人,再打電話出去,周圍的村鎮優哉游哉的準備好路障與民兵隊,運氣好的話,還有機會救下逃跑的傢伙。

農場的看守很松,物資管理卻很嚴,在晚間溫度奔入零度以下的一月份,燃料仍然不能充分的配給,尤其是大雪封山的時候,農場提供的煤餅反而會減少。

想要多一些的煤餅,就要自己付錢。在來到農場的開始階段,不少人都是能拿出錢來的,即使自己沒有,家裡也都有積蓄,總會想方設法的寄一些來。

然而,現在離他們關押的時間更久了,還有錢的人幾乎沒有,程裕還剩下一點零鈔,是他從飯錢里省出來的。

景存誠和郭威攥著錢,敲開看守的房間,頓時渾身一陣暖意。

房間里的鑄鐵爐子,正燒的火熱呢。

「老張發燒了,我們來拿幾塊煤餅。」景存誠拉住郭威,免得他脾氣太暴躁。

坐在爐子跟前的陶峰身強力壯,卻是滿臉的不耐煩,道:「你們這周的煤餅都發下去了,不夠了就去場部交錢領。」

「這麼晚了,場部也沒人了。」景存誠低著頭說。

陶峰不在乎地道:「那也沒辦法。我又不是場部的。」

「幫幫忙好吧,小同志。」

「誰和你是同志?」陶峰一下子站了起來,俯視著景存誠。

「人死了,總歸是不好吧。」景存誠曉之以理,說:「老張現在燒的燙,給點葯,喝點熱水,暖和一下,人就救活了。要是因為幾毛錢的事死掉了,你們麻煩不說,他家裡人聽說了,也是要來鬧的。」

「一個反動分子,憑什麼來鬧。」陶峰色厲內荏。

景存誠陪著笑,說:「人民日報不是都不講這個了嗎?好多人也都平反回去了,老張沒有平反,可能有他的問題,但是,活著讓他等到平反,或者等到新的命令下來,也是你們的任務吧。呶,我這裡有點錢,麻煩你明天幫我們交到場部,今天先勻幾個煤餅給我們救救急,好不好?」

陶峰低頭看看毛票,揣到了兜里,用腳撥撥爐子底下,說:「煤餅就沒有,碎的這些,你們能拿走多少拿走多少。」

郭威生氣地道:「這些哪夠。」

「不夠沒關係。」景存誠拽住他,又沖陶峰笑笑道:「管教,有感冒藥再給兩顆,送佛送到西吧。」

勞改農場倒是不缺普通的藥品,燃料是因為山高路遠難以運輸,藥品就容易攜帶多了。

當然,藥品也是要花錢的,陶峰本來不願意給,想到景存誠前面說的話,還是擠了兩顆給他。

德令老改農場里原本關押著很多人,事實上,青海的各種司法機關一度關押著全國25%的犯人,可這些年,不少人都陸陸續續的被放走了。

最初的時間,農場里的幹部甚至惴惴不安,生怕被放走的勞改犯再次得勢,找回來報仇。

如今幾年過去了,他們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農場里離開的人也越來越少,看守們故態復萌,漸漸地有將剩下的勞改犯當作普通刑事犯對待的徵兆。

不過,勞改犯和刑事犯終究是不同的,景存誠的話也合情合理。陶峰於是給了葯,免得結下禍根。

第二天早操過後,景存誠回到房裡,繼續照顧老張。

農場里的其他人也聽說了,你一把我一塊的,搜集了兩簸箕的小煤,讓他們能將房子燒的暖和一點。

但是,大家能做的也就是這麼多了。

景存誠和程裕兩個人,不停的用沾水的毛巾,給老張物理降溫,到了中午,才稍微好了一點,但那究竟是太陽的功勞,還是兩人忙碌的結果,卻是分辨不清了。

「燒還沒有退下去。」程裕又倒了些熱水在臉盆里,愁容滿面地道:「煤又快要用完了,下午得熄火了,再這麼用,晚上又沒得用了。」

「我再找大家要點去。」郭威一聽就出門了。

程裕搖搖頭,看著緊閉的門,無奈地道:「地主家也沒餘糧啊。」

「你該說,右派家也沒有餘糧。」景存誠搓搓手說。

程裕直起腰,苦笑道:「你還有心情說笑話?」

「哭喪著臉也沒用,能要多少要多少吧。」景存誠淡然道:「能活一天算一天。」

房間里的談話就此為止。

一個小時候,郭威皺著眉頭回來,簸箕里裝了一半的煤,說:「能拿出來的,下午都拿出來了,就這麼多了。」

程裕和景存誠沒說話,三個人圍坐在爐子邊,不時的給張鈞換一個毛巾,各想各的。

下午,太陽的力量越來越弱,而火爐的溫度卻沒有提高。

張鈞依然昏睡,三人陸續裹上了被子,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砰砰。

敲門聲瞬間驚到了三個人。

「誰?」

「景先生在嗎?我是陶峰,帶了醫生來。」陶峰再次敲了敲門。

景存誠驚訝的拉開門,見到陶峰,問:「管教怎麼來了。」

「今天你不是說老張病了,我回去琢磨著,不能就這樣啊,所以帶個醫生來看看。康醫生,你瞧瞧?」陶峰說著,將位置讓給了帶來的醫生。

勞改農場一共就一個醫生,平日里對犯人是愛理不理的,此時卻有些特殊,臉上帶著笑,坐在老張身邊,開始給他診脈。

一會兒,醫生更是打開醫療包,拿出了一組輸液裝置和大玻璃瓶裝的液體,說:「有點脫水,發燒也比較嚴重,先補液和退燒。」

「房間太冷了,就是沒病的人,也要凍感冒,得了病就更難好了。」景存誠皺著眉說了一句。

陶峰立刻道:「我讓人去取煤了,馬上就給你們燒起來。」

「有運煤車來了?」郭威傻愣愣地問了一句。

程裕呵呵一笑說:「肯定是有東西來了,卻不一定是運煤車。陶管教,有什麼好事,就給我們分享分享唄,別一個人藏著了。」

郭威眼神一凝:「是不是有人平反了?」

程裕和景存誠也緊緊地看著陶峰。在勞改農場,人們最期待的就是平反回家了。

陶管教尷尬的笑笑,說:「平反的通知不能是我送的。我就是接了一個電話收了一封信,景先生的大舅哥過兩天要來。」

「小武來了?」景存誠接著疑惑地道:「小武以前也來過,陶管教以前可是不敲門的。」

「景先生別擠兌我了,您以前是大人物,以後也是大人物,我陶峰就是個小人物,您願意就瞅我一眼,不願意就當我是個麻雀,嘰嘰喳喳的,也不礙您的事不是。」陶峰笑著提起爐子上的水壺,給三人的杯子里倒了水,又將懷裡的信遞給景存誠。

信是開封的,顯是已經檢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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