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江湖 第八十三章 歐羅白夷〔一〕

烏鴉道人病了,還病得很厲害,時而昏迷時而清醒,就算清醒之時也是眼神獃滯,偶爾還嗚嗚咽咽地哭上一陣子。

小夏當然不能在這時候丟下烏鴉道人去黑木林,他也只能在這半山道觀中守著,去城裡找了大夫抓了幾副葯來給烏鴉道人吃。他自己也清楚烏鴉道人這病大概不是吃藥能吃好的,但總不能丟他在那裡不聞不問。

好在明月也沒有催促小夏。從船上開始,明月就忽然變得很乖很聽話,再也沒有以前那樣機靈跳脫,不時弄些讓人頭痛的事情出來。她現在就像是個忠心耿耿的小跟班一樣,對小夏的吩咐言聽計從,小夏去城裡抓藥她也跟著去,抓藥回來熬藥她也靜靜地守在旁邊,小夏對她說暫時不能去黑木林,她也微笑著很乖地點頭。

兩天下來,烏鴉道人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痴痴獃獃的模樣,不吃不喝之下人也飛快地瘦了下去,連頭上的白髮也濃密了許多,這樣看起來拖下去不止沒有好轉的跡象,說不定連命也就這樣送了。

「……我不過就是罵你兩句吃白食的,你何必要毀我寶貝……你何必要毀我寶貝……」這是這兩天烏鴉道人清醒時說得最多,也幾乎是唯一的一句話。他也不是看著小夏在責問,而是雙目獃滯盯著上方的屋頂好像喃喃自語一樣地念叨著,任憑小夏在旁邊如何好言勸解也沒反應。

小夏也真是理屈詞窮,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了。他心中一旦有了愧,平日間再是如何了得的口才也發揮不出,再危險的狀況面對再兇悍的敵人小夏也能口沫橫飛雄辯滔滔,但看著烏鴉道人那哭哭啼啼簡直比死了全家還悲催的凄慘模樣,他就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因為烏鴉道人那道上清靈寶觀心咒真的就是毀在他手上的。

說是毀了其實也並不全對,現在只要小夏願意,他隨時可以借用萬有真符之力將那一道靈寶觀心咒使用出來,就算那是上四品的道法也完全沒問題。而且和原本那一個小葫蘆半個月只能使用一個時辰不同,他用盡全力雖然只能維持大概小半個時辰,卻只需要好好休息一天讓那一道萬有真符完全恢複過來就又可以再次運用。

不僅如此,小夏識海中那一道萬有真符比之前最清晰之時還要清晰幾分,就算用作變化其他符咒法術也能演化出更多的來。這些改變都全是那一道上清靈寶觀心咒所帶來的,所以說毀了那確實不對,應該說是被萬有真符徹底同化容納了過去,而小夏也因為這個過程,與萬有真符之間的契合更為緊密,更能運用自如了。

但這些變化小夏是更不能對烏鴉道人說出口的,竊為己用好像比失手毀去更惡劣,他也只能說這確實不是他有意為之,只是這靈符對他修鍊的一門心法有所感應才自動消散如何如何,只是烏鴉道人全當做耳邊風,依然還是那樣半痴不顛地喃喃自語。

「……烏鴉道友你那靈符珍貴,是師門傳承之寶意義重大不假,但如今沒了也是沒辦法,實在不行我便賠你相同品階的先天靈符,一張不行便賠兩張三張,這總可以了吧?」

小夏心中實在過意不去,只能說起賠償之事了。他本以為這靈符是烏鴉道人師傅傳給他的,其他靈符品階再高也沒這份特殊意義,但烏鴉道人那渙散無神的眼睛卻一下就有了神采,轉過來看著他,哆嗦著聲音問:「當真?你當真可賠我三張上四品的靈符?」

小夏一呆,沒想到這樣就能將烏鴉道人的魂給拉了回來,不過這上品靈符確實是難得之極的東西,何況還是上四品的,不用說兩張三張,就算是一張他也不知道哪裡去弄。

「果然是騙人的……果然是騙人的……」烏鴉道人看小夏發獃無法回答,眼中的神采又渙散下去,「就算你和何掌教之女交好,也沒可能弄來三張上品靈符的,你是騙人的……」

「一張,一張,我答應至少想法子弄來一張賠給你。」小夏連忙舉起一根手指,鄭重其事地說。

「一張?」烏鴉道人的神色又微微活泛了些,想了想說:「那必須得是同品同階之外,還要依然是可長久施用,可作傳宗之寶的。」

「……好。」小夏咬了咬牙,「不過短時間之內我也沒法子……一年……不,兩年之內定然找來賠你。」

「兩年……」看到小夏的神色不似要敷衍了事的樣子,烏鴉道人也坐了起來,「那你可賭個咒發個誓?」

「若是真要敷衍你,發誓也不過牙痛咒而已,我答應你自然就是答應你了。」

「也對,清風道長乃是茅山正宗門下,和何仙子南宮公子都有交情的,乃是大有身份地位的人物,自然不會空口虛言來哄騙我。」烏鴉道人咳嗽一聲,點點頭。偷看了小夏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又說:「但清風道長你也知道,我這靈寶觀心咒乃是從我師傅的師傅那裡流傳下來的傳宗之寶,意義非凡,就算是同品同階的也難以替代,你是不是能再添上一道上品靈符,也不要多高,只要是上品靈符便可以,甲兵咒都行……」

看這道人一恢複立刻就拿出了做買賣的架勢,小夏就有點氣不打一處來,但他說得好像又真有幾分道理似的,只是這上品靈符真不是輕易搞得到手的東西。小夏正要開口再談談條件,門口傳來咚咚的敲門聲,然後就是明月脆生生的聲音:「夏道士,有個叫什麼僧道司的人來找烏鴉道長,說是有什麼要事相商。」

「僧道司?」烏鴉道人一愣,頓時從床上爬了起來。雖然這躺了兩天導致腳步有些發飄,還是趕快整整衣衫搓搓臉面,吐口唾沫在手裡定定散亂的頭髮,邁步朝外走了兩步,又轉過來拉住小夏,神色間有些不安,「僧道司的人不會輕易上門,也不知是有了妖怪惡鬼之類的還是要清理整肅野道士什麼的,總之多半是有些麻煩,清風道長還請一起來幫我壯壯聲勢。」

「僧道司的人怎會跑這麼遠親自來找你?那不應該是州府那邊的衙門么?」小夏有些不解。各州的僧道司是朝廷的祠部司的下屬,專管僧廟道觀事務的機構,但那都是從前朝繼承下來的制度,如今早不是前朝那般獨尊儒學以儒治天下的情況了,連祠部司都只是個擺設,朝廷對佛道兩門都只能暗中用手段使之相互制衡,官府對地方的約束力也不大,這僧道司便成了州府中一個不痛不癢的衙門,督促地方上的僧道捉妖驅鬼,責令官府抓抓不守規矩的野道士野和尚。若是凈土禪院、天師教、茅山派之流的大派分院都可以對之不大理會,不過對烏鴉道人的這種最底層的小道觀還是有相當威懾力的。

「你不知道么?這洛水城這幾年日漸繁華,商路轉運一日多過一日,有漸漸成為青州第一大城之勢,州牧劉大人都時常逗留在此公幹,一些州府的衙門也都隨之搬遷到這裡來了。更聽說連州府都要遷到這裡來呢。」

「原來如此。」小夏點點頭。原本的青州州府是為了抵禦從冀州方面來的西狄而設,這些年北邊的戰事不興,龍江洛江的水道商運越發興盛,幫派混雜江湖勢力交錯,州牧劉俊峰多留在這邊處理事務,洛水城就成了事實上的州府。

「洛水城日漸興旺了對我們來說也是好事。若真成了州府,擴建之後我這半山道觀說不得也要香火興旺……」烏鴉道人說著說著臉上又泛出些神采來,「還望這僧道司真有了些麻煩,讓我出些力氣,也讓他們知曉本道人的符法。」

僧道司來的人是個三四十歲的小吏,正等在道觀門前,好像還是和烏鴉道人相熟的,烏鴉道人上前就是抱拳滿臉堆笑口說好久不見。那小吏對烏鴉道人憔悴枯瘦的模樣有些吃驚,又問起之前為何有個女子在這道觀中,烏鴉道人隨口敷衍過去,然後就指著小夏口沫橫飛地介紹,什麼茅山正宗門下,何晉芝掌教親傳弟子是他生死之交之類。小夏也對這小吏打了個稽首,雖然他沒穿道袍,但法籙職牒是隨身帶著的,只是這小吏已被烏鴉道人唬得有些發愣,看向小夏的目光已經有了幾分敬畏,也不敢過來查他的身份真假。

「既然有名門高足在此,那這事便好辦多了。正好烏鴉道長也是相熟的,我就將那邊的情形直說了。」小吏從懷中摸出一封公文來交給烏鴉道人,「其實是前兩日從海邊上救起兩個白夷,好像是從什麼極東之地的歐羅大洲來的,其中還有個信夷教的夷人和尚,那夷人和尚還會些古怪法術。前朝年間那歐羅大洲和我神州大陸還有些來往,但後來因為魔教作亂,那海中又有了什麼變故,所以中斷了聯繫。現在這洛水城中一時還找不到會說歐羅夷語的人了,瀛洲那邊聽說是有和歐羅人打交道的,京城主客司賓夷館裡應該也是有會歐羅語的,但就算千里迢迢去請也要花些時日,州牧劉大人便請諸位法師們來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借用法術來和這歐羅蠻夷溝通……」

※※※

「清風道友,你一定要想法子幫我。這件事我們一定要幫劉大人解決了。」

這是送走那僧道司小吏之後烏鴉道人對小夏說的第一句話。雖然之前只是對那小吏說儘力而為勉力嘗試,但烏鴉道人好像卻已是對此事志在必得,眼中的神采奕奕,臉上的容光煥發。

但是小夏卻覺得完全莫名其妙:「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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