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江湖 第七十八章 新的開始

閉目盤膝坐在床頭,小夏靜靜地感受著識海中萬有真符傳來的脈動。漸漸地,他的感知由這脈動延伸到外界,然後他慢慢地能感覺到這方天地,連同他自身都在和這真符傳出的脈動共鳴著。

不是萬有真符去震蕩天地萬物,而是天地萬物本身就在以一種極為玄妙而不可知的方式勃動著,看似完全靜止的一粒灰塵,一滴水珠,其實內中都是蘊含了無數難明的波動,當這些波動以種種形式相互交匯碰撞到更大的程度更激烈的程度之後,便形成了各型各式的天地元氣。

而人之一身,血肉精氣,神魂心念,又要比尋常事物的波動廣大深邃複雜無數倍,小夏可以感覺到他即便是這樣靜坐不動,其實都無時無刻和周圍天地相互共鳴,吞吐元氣。而他自身又是一方精微難言,自成循環的天地。這並不是說他有什麼特異之處,而是人人原本就是如此,人人都是天地循環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是他現在才看出來而已。

原來這就是先天之後的景象。小夏明白了。這天地,這世間萬物的本質是流動,是周而復始地運動著的,是有生命的。而人又是這個大生命中的一個小生命。

小夏回憶起了張御宏為他講解先天境界時候給他展示過的情形。張御宏一手持茶杯,以杯中水寓意後天之形,一手變化水為雲霧雨滴的一方天地,寓意先天之法,當時他心中只是有一種難以言喻,似乎明白又說不出來的感覺,直到這個時候眼前的景象才捅破那一層的窗戶紙,才明白當時張御宏所說的話的意思。

以自身去感知這種最根本的脈動,和這種最根本的脈動共鳴,以自身生命的流動去帶動天地的流動,這便是先天之上道法的本質。張御宏當時沒有直說,因為說了也沒用,不能親眼感知並見到這般景象之前,自以為是地從字面上去理解,反而會妨礙看到這一番神奇景象。就如告訴一小孩,他跑動的動作是由無數細微筋肉協同拉扯後方能產生,若小孩反而想要去深究如何掌控那些細微筋肉,那隻能是緣木求魚適得其反,連原本的動作也不會了。

大道至簡。簡單到一句話就能說清楚。但那卻是站到能看到至簡景象的人所看到的。站到什麼高度才能看到什麼景象,站的位置不同看到的也不同,看不到也就理解不到。

小夏終於能看到了。雖然只是藉助了這萬有真符看到的,相比於其他靠著自身走到這一步的人來說缺少了經驗和厚重感悟,只能儘力去模仿別人,如同只能蹣跚學步的幼兒,但這些只要隨著時間的推移就能慢慢積累,終有一日也能奔跑如飛。

長長吐出一口氣,小夏難免有些躊躇滿志。他可是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走到那般地步的,日後手指一點,先天法術噴薄而出,移山倒海天地色變什麼的也大可嘗試一番了。

不過這種好心情只是淡淡一掃也就過了,小夏對揚名立萬什麼的沒半點興趣,如同師傅之前說的,這東西有了也就有了,該幹什麼還是去幹什麼。

至於現在該做的么,就是跟著希夷老道和徐正洲一起出海去瀛洲。

大概明天早上,這條船就走到這條龍江水道的盡頭洛水城了。洛水城再往東就是出海,這條只供內陸江河行駛的船隻可經受不起東海中經年不息的大風大浪,眾人也就只能在那裡下船,然後希夷老道和徐正洲就打算換船出海前去瀛洲,據說這本就是他們以前所定下的行程。

瀛洲是在東海之上的一片大島,名義上是大乾一州,但那其實是從前朝繼承過來的說法。瀛洲自古以來就自成一國,風土人情俱都與神州大陸不同,只是一直在人文風俗上受神州潤澤,也算是一脈相承,在前朝之時瀛洲國主奉國獻土自願稱臣,於是天下九州便成了十州。大乾立國之後雖然瀛洲也在名義上受大乾節制,但事實上大乾朝廷卻遠無前朝那般顯赫無雙的實力和凝聚力,更沒什麼精力和能力再派遣流官節制。

這時候跟著師傅和徐正洲一同去瀛洲避避風頭是個不錯的選擇。畢竟這道萬有真符帶給小夏的不止是機遇,更是天大的麻煩。張天師肯定是對此物念念不忘,影衛之前的四處搜尋也好像是沖著這東西,凈土禪院倒是態度難明,但慧光老僧之死可說和此物有關,想要去尋求庇護那是不大可能的。所幸的是如今這幾家都暫時自顧不暇,尤其是影衛方面,連南宮無忌都被廢了一身武功,荊州的精銳高手也是死傷殆盡,否則就算有徐正洲一路同行,也難說能這樣一路暢行無阻順風順水地走到這裡來。

按照徐正洲和希夷老道所說,這神州大陸即將有一番風起雲湧天翻地覆的大變化,即便是拋除這道萬有真符的因素,繼續留下來也不是什麼好主意。而瀛洲的風土人文自成體系,除了五行宗的神水宮和佛門密宗頗有影響之外,包括天師教在內的道門幾乎沒有絲毫蹤跡,連當年的魔教之亂也沒怎麼波及到瀛洲,所以那裡相對於風起雲湧的神州大陸來說確實應該可以安生許多。

即將脫離這團巨大的風波漩渦,小夏心中稍定之外好像又還微微有點失落。這一年間固然是跌宕起伏驚險無比,但確實也見識到了無數尋常難得一見的景象,收穫亦是不少,要不是這萬有真符牽扯到的實在太大,他還真有些捨不得離開。

躺在床上一邊想著,一邊聽著船艙外隱隱傳來的波濤水浪聲音,小夏漸漸就要睡去,忽然間一陣莫名的感覺襲上心頭,他睜眼看向了艙門。

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但他感覺到有人無聲無息地走過來了,正站在艙門之外看著他。

「明月姑娘么?」小夏坐起來,「進來吧。」

門開了,借著窗外傳來的依稀月光,可以看見正是一身白衣的明月。

明月走了進來,一雙白生生的赤足走在地板上不發出絲毫的聲音響動,她徑直走到了小夏的旁邊坐下,卻並不開口說話。

小夏也不說話。他是有很多話想對明月說,卻不知道如何開口。一時間兩人就那樣靜靜地並肩坐在床頭,只聽著窗外傳來的嘩啦啦的流水聲。

從小夏蘇醒過來以後,明月就沒有和他說過話,只是一直不聲不響地跟著他們,有時候在遠處獃獃地看著他,有時候一個人看著遠處發愣。小夏很想去問問,卻一直找不到機會,而且他也不知道該問什麼,他還有些怕一旦開口就會發現,這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明月了。

「夏道士,我們是要去哪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明月忽然開口問。還好,依然還是以前那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和小孩子般的語氣。

「明日就會到洛水城了。在洛水城換了海船之後,我們就去瀛洲。」

「洛水城……是以前夏道士你剛剛遇見我的地方么?」明月想了想,轉過頭來看著小夏。

「對。」小夏點點頭,微笑著看著明月那雙還是如以前一樣清澈如泉水般的眼睛。

「我想去看看黑木先生,你陪我去,行么?」

「當然行。」小夏點頭。那座黑木林離洛水城並不遠,也就是一天的路程。去瀛洲的船不是隨時都有的,因為要請神水宮的人隨船而行應付風浪漩渦,所以海船大都是聚集成隊一併出發的,一月一次或是半月一次。所以他們大概會在洛水城等上一段時間。這應該沒什麼問題。

明月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忽然說:「謝謝你,夏道士。」

小夏一呆。這卻不像是明月會說的話。

「你陪我睡覺吧。我一個人很害怕,睡不著。」明月又說。

「好吧。」這卻又有些像是明月會說的話了,只是小夏想不明白她怎麼會害怕,又是在害怕什麼。

就這樣挨著明月和衣躺下,小夏想了想,還是沒有開口問她什麼,不過就在他剛剛閉上眼的時候,嘴唇上卻傳來一陣溫熱濕潤的觸感,一股如蘭似麝的氣息也傳入鼻端。

小夏睜眼,借著窗外的月光正好看到明月的臉正在眼前,隨著她立刻退開一點,唇上那一點溫熱也隨之而去。

小夏呆住了。明月卻好像什麼都沒有做過一樣,小臉上沒有一絲異樣,還是一臉平靜,認認真真地看著小夏,好像看著一個無比陌生又無比熟悉的東西。

月光下,如此近距離的一張美如天仙的小臉,隱隱能感覺到的體溫和觸感,鼻端傳來的幽幽暗香,唇間還遺留著那溫熱的感覺,小夏感覺自己腦海深處那用極樂逆生法封住的地方好像傳來一陣勃動和迸裂聲。

當他從恍惚間清醒過來的時候,明月卻已經閉上了眼,蜷縮在他懷中睡著了。

小夏暗嘆一口氣,輕輕後退了一些,拉開了和明月之間的距離,也閉上了眼睛。早在雍州的時候,他就已鍛煉得無論在哪種情形下都可以迅速睡著的,但今天卻失眠了,一直到天朦朦亮的時候才勉強睡去。

※※※

小夏是被船甲板上傳來的喧嘩聲吵醒的,睜眼一看,眼前卻早已沒了明月的身影,只有一縷幽香尚存。

從外面傳來的日頭判斷,大概是接近中午時分了,船好像也停下了。小夏鑽出艙門走上甲板,看到果然是已經到了洛水城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