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江湖 第四十五章 叛逃

當羅圓圈緊跟著南宮無忌的腳步,走進影衛在徐州的一處秘密基地的時候,看著四周站著的筆直的守衛投過來的尊敬而嚴謹的目光,他只覺得有些古怪。

他當然清楚這些目光注視的並不是他,而是他身邊的南宮無忌。這位影衛指揮使的身量並不高,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矮小,但即便是再高大的人站在他面前也只能仰視。周圍那些守衛和手下目光中的敬畏並不只是因為他的地位,而是那暗中執掌天下江湖數十年養成的氣度和風采。像羅圓圈這樣即便是在旁邊沐浴這樣的氣息,也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殊榮。

不過羅圓圈自己卻沒什麼這樣的感覺,所以他才覺得自己有些古怪。這些守衛雖然人數不多,但每一個身上散發出的精幹強悍之氣,還有那種已經培養到下意識中的自律和隱忍都顯示絕不是尋常江湖高手,而是一個龐大嚴密的秘密機構中的一分子。這些都是影衛的人,就算還不是正式的影衫衛,也同樣可算是天家鷹犬。只是這樣一群守衛和手下,就不是江湖中任何一個門派能用,敢用的。而這處看似只是尋常大戶人家的宅院,這內中的緊密、細緻和奢華同樣遠超普通人的想像。

就在兩個月之前,他還是一個小地方三流幫會的小頭目,江湖中完全不入流的小角色,那些名門大派的公子哥們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而現在他卻跟在天下間最有權勢的人之一的身後,一同享受著那些影衛守衛的致敬——就算只是身後,南宮無忌的身後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跟的,何況南宮無忌還不時轉過頭來,用相當平和的語氣和他說話。那不是刻意做出來的平和和平等,南宮無忌這樣的身份,除了天子之外根本不用刻意去對任何人客氣,而且他身上時時刻刻散發出的威嚴氣勢也顯示他確實沒有任何的做作,那種平和平等都是發自內心。

羅圓圈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這一切好像都是源自兩個月前在荊州神機堂受的那次重傷,隨後就莫名其妙地轉變成了這樣。但最為奇怪的是,他自己一邊有種宛如虛幻的不真實感,一邊又對這種巨大改變安之泰然。無論是南宮無忌對他怎樣的客氣,和他說些什麼他不大能聽懂的話,他一邊從理智上覺得匪夷所思,一邊感覺上又好像沒什麼太過值得驚奇的,好像這一切都理當如此。

這種狀況讓他感覺很奇怪的同時,又有些隱隱的害怕。這種感覺有些像自己身體中有個陌生人正在不知不覺地取代自己。

前面南宮無忌的腳步停下,羅圓圈也跟著站住。這裡好像一個地牢模樣的入口處,眼看著周圍並沒有任何守衛,一直跟著他們的那幾個影衛也都退去了,好像這地牢中埋藏著什麼不欲與人知道的驚人秘密,羅圓圈忍不住開口問:「南宮大人,您說的要我來見一個很重要的人,難道就是在這裡么?」

「對。就是這裡。」南宮無忌點頭。

看了看那地牢門口很明顯是後來才加上去的石門和重重機關,羅圓圈有些猶豫:「……那……南宮大人能不能先告訴我一聲,這個人是什麼人?和我有關係么?」

「當然有關係,還是莫大的關係。」南宮無忌一笑,「我知道你有很多不解,也有很多話想問。但我只能說,當你看到這個人,從他那裡知道你的過往往事的時候,所有的問題自然也就都明白了。所以你無須問我。」

「我的過往……」羅圓圈心裡忽然生出一種隱隱的恐懼。他當然也和所有的失憶人一樣,對自己那些已經完全想不起來的過往充滿好奇,自己的身世,父母等等……但是這兩個月莫名來的種種匪夷所思的變化,讓他又感覺到這些過往中好像埋藏了什麼巨大的秘密,一旦揭露開,他自己之前的世界全部都將被這秘密擊得粉碎。

他還想說些什麼,南宮無忌卻已經推開了那道石門,漆黑的地下一股屍臭一樣的古怪氣味撲面而來。

什麼人會住在這樣的地窖里?或者說被關在這裡?羅圓圈心中更加不安了,但是南宮無忌已經走了進去,他想了想也只有緊跟在後。

「今天我帶來了一位客人,你一定想不到他是誰……」南宮無忌的聲音在寬廣的地下空間里回蕩,從他的聲音中可以聽出他的興緻很高,甚至可以說微微有些激動。

這是個很寬大的地下室,四周牆壁上點著特製的油燈,好像並不是個監牢。剛剛走入昏暗的羅圓圈只能隱約看清楚這環境,然後就看到隨著南宮無忌的聲音,一個巨大的黑影就帶著濃濃的屍臭飛撲了過來。

南宮無忌伸手遙遙一舉,這個飛撲來的黑影就在離他們數丈之外停在了半空。這時候羅圓圈的眼睛也微微適應了昏暗,看清楚了這黑影是個全身赤裸,形狀極其古怪的人。這人身上有著幾處巨大的傷痕,而且極其肥大,看起來簡直就像被撕毀後又草草縫製起來的肥胖布偶,這倒也還罷了,最古怪的是這人手中還抓著半截腐爛的屍體,口中銜著一隻人手,全身泛著一層屍體才有的烏青,一張臉上全無表情,眼睛中也是一片死氣,看這模樣就算說是個屍變了的殭屍都是客氣了。

「這位是……」羅圓圈表情古怪地問。他還真想不到這樣一個像怪物更甚於像人的東西會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南宮無忌沒有回答他,只是微微皺眉閉了閉眼,好像是仔細凝聽感覺了一下這地下室中的動靜,然後臉上的表情就全變成了驚怒,他原本虛托著的手一捏,這半空中屍體一樣的肥胖怪人就像一堆忽然被人猛踩了一腳的稀麵糰一樣,噗嗤一聲炸成一攤完全沒形狀可言的爛泥。

這只是南宮無忌下意識的動作,他看都沒有看那堆肉泥,而是瞠目怒喝:「來人啊!」

人馬上就來了。外面的人雖然沒有走近但一直也保持著對這裡的關注,聽到南宮無忌的怒喝之後馬上就有兩個黑衣人以極快的速度跑了進來。

「這裡看押著的人呢?」南宮無忌憤怒的聲音震得整個地下室都在微微顫抖,羅圓圈也震得頭暈,忍不住捂上了耳朵。只聽這聲音,好像一個數百丈的擎天巨人正發泄著要把這裡全數砸成齏粉的憤怒,根本難以想像南宮無忌那略嫌有些矮小的身軀能發出這樣宏亮巨大的聲音。

「稟大人,今天早上這裡的人也還在的,我們還送了食水進來……而且知曉大人今日要來,周圍的警備都比往日強了一倍,實在不知這裡的人如何就不見了的。」

聽著手下雖然惶恐卻並不慌亂的回答,南宮無忌臉上的憤怒迅速地冷靜了下來,他想了想,忽然問:「水玉竹呢?這一個多月中水玉竹巡使來過沒有?」

「水巡使大人一月前來過一次,但是逗留了兩天之後就離開了,她也沒對人說起過她去哪裡……」

南宮無忌不說話了,雙眼微眯似乎陷入了沉思。沒人敢去出聲打攪,幾息過後,整個地下室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好像被一個無形的巨人抓在了手中微微晃動,然後所有堆積在地上的雜物居然都緩緩飄浮在了半空,所有陰暗的角落,所有被掩藏起來的東西都暴露在幽暗的燈光之下。

咔嚓,一堆好像是沒有製作完成的機關在半空中被無形的巨力擠壓成了一團稀爛的垃圾。碰碰,幾隻好像是人用過的食盒水杯也被壓榨得粉碎,南宮無忌的眼光從這些破爛上一一掃過,好像通過這些東西能看出什麼旁人看不見的秘密一樣。終於在十多件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物件被粉碎破壞之後,他長出了一口氣,所有飄浮著的東西一下全部掉落在地,在這地下砸出一片刺耳的響動。

「好,好,好,有出息了,果然有出息了,連我也敢騙,當真是演得一出好戲……」南宮無忌的聲音聽似平靜了下來,但只需稍稍仔細體會就能感覺到埋藏在下面的那股莫大憤怒,「一個不知深淺膽大妄為的女人又剛好碰見個窮途末路的瘋子,真是連我也看走了眼。」

「這裡的人早在一月之前便已經悄悄逃走了。雖然其實錯不在你們,但終究是失職,你們可都是有遺書留在後備營中的了吧?」

兩個半跪著的黑衣人身軀一震,滿臉難以置信地相顧看了一下,又看向南宮無忌:「大人,我們明明都是每日都看到了……」

噗嗤兩聲,好像充足了氣的皮口袋一下被扎破的聲音,上一眨眼還是精悍強幹得好像是鐵打鋼鑄的兩個黑衣人,下一眨眼就成了兩團骨骼內臟血肉衣服毛髮混雜在一起的泥狀物,好像是來自四面八方的數萬斤巨力在這一眨眼的功夫間將這兩人碾壓了千百遍,而且這力量渾然一體毫無縫隙,這兩人連一絲血跡都沒有濺射出來,全部就原地濃縮變形成了那樣。只有兩股黑色的氣息從這兩堆血肉中緩緩升起,隨即又被不知名的巨大力量撕扯成粉碎消散。

「……果然是早就中了迷心咒,看到聽到的都是幻覺。我太大意了……瘋子終究是瘋子,不能以常理度之……」南宮無忌雙手背負在身後,眼看著那兩道被銷毀的黑氣,喃喃自語,神情中既有震怒,也有沉吟反思,「……抑或說這般情況下居然還能安排得有後路……那會是什麼?」

一旁的羅圓圈對這一切早已經看得目瞪口呆。這些天來他已經逐漸習慣了南宮無忌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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