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江湖 第三十六章 大人物〔二〕

龍虎山下的接引殿外,不通道人終於收到了從巫溪城來的飛鴿傳信,當他把信展開一看之後,心中掛著的那顆大石終於落了下來。

信是巫溪城中他的那幾個心腹手下寫的,上面詳細描述了當日他離去後的情形,也許那幾個道人也並不明白當時那些異狀代表了什麼意思,不過通過他們很詳實的描述,不通卻是明白了。

所以他就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同時也微微有些得意,這說明自己當日離開巫溪城直來龍虎山簡直是太正確了。

這時候接引殿外一個年輕道人走過,晃眼看到了不通道人,連忙走過來招呼:「不通師叔,許久不見了,你今日上山來做什麼?」

不通看了一眼這年輕道人,點點頭笑道:「原來是虛樹師侄,當真是好久不見了。師叔今日是有要事要來面見天師。」

「許久不見師叔,師叔氣色還是這般的好。真是羨慕師叔啊,在巫溪縣鎮守一方,受萬民愛戴,可比我們在山上整日苦修什麼的強多了。」這叫虛樹的年輕道人二十來歲,滿臉的輕浮油滑,臉色看起來也不大好,絲毫都沒有道門養氣修神功夫在身的感覺,若是將那身道袍一脫,就完全和尋常的浮浪公子哥沒有區別了。

這一切看在眼裡,不通道人也覺得有些礙眼,心中更是有些煩惡,因為面前這年輕道人就正是地靈師走脫之時在地靈殿值夜的那一個。雖然事後查出來的結果居然是將責任落到了一年之前維修地靈殿的劉洪德身上去了,但深曉其中門道的不通道人卻是心中雪亮,地靈師數百年來都是安安分分,那看守地靈殿的任務數百年傳承下來也就早成了俸祿優厚又悠閑的熱門職位,能分擔到這職位的無不是天師教中諸位長老掌院的子侄,大家都是拿著一份厚厚的俸祿進去睡個幾夜就算數。這一次地靈師出事的責任如果真要認真起來,負責管理的幾個掌院,長老,甚至張天師本人都脫不開身去,幸好最後也能找出個沒什麼靠山,偏偏還和張御宏走得近的劉洪德道人來頂缸。

當然,這些只能是大家心知肚明,不能說破。而且從一些微妙的地位來說這位虛樹師侄還不能馬虎對待,能留在山中任職,就比他鎮守一縣的實務要清貴上許多,這位師侄就是張天師顧念舊人恩情的一面旗幟,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有鑒於這虛樹道人的這層身份,不通道人之前便有意無意地結下了些交情,他作為鎮守縣城的道士,在山中多一些耳目後援都是很有必要的,兩人的關係算是熟絡,這時候也是滿臉微笑地客氣道:「師侄何來此言,師叔我倒羨慕你們能在山中日日得見天師,聆聽他老人家的教誨……」

「悶得慌,悶得慌,我老早就想調到外面縣城中去,就算隨便做個道觀觀主也比這山上來得有趣啊。你們都說這山上清貴,但我看整日間就是誦經打坐,鍊氣吐納存神觀想什麼的,有個什麼意思?」不通道人本來只是隨口敷衍,這虛樹道人卻馬上抱怨起來,看來當真是這些日子有了不少怨氣似的,這終於找到了人來傾述,「更別說前些日子那地靈殿還出了什麼事,弄得掌院師叔幾個緊張得要死,查來問去的弄得人不得安寧。偏偏當日那個我找去替我輪值的傢伙又出事了,費了我好多精神才將元通師叔給應付過去……」

這話聽得不通道人卻是一愣:「你說什麼?替你輪值?那日不是你在地靈殿里守夜么?」

「呃……」虛樹道人也好像是自知失言,尷尬地左右四顧了一下,看看沒人注意,這才拉著不通道人走了幾步,來到一略微偏僻些的地方小聲說:「不通師叔你久在山下鎮守,不大清楚我們這些山上的詳情。鎮守那地靈殿的活計有幾人是真的會親自去的?反正也只是在裡面打坐睡覺混個兩日,無聊得要死,隨便找個人去頂替下,只要讓裡面有人便行了。這也不是我一人這樣,那些師兄師弟們誰不是如此?就算是掌院師叔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這也都是不知傳了多久的老習慣了……」

不通道人只聽得目瞪口呆,雖然早知這看守地靈師之事已經流於形式,卻也沒想到會馬虎成這樣,他連忙又小聲追問:「……那當日替代你那人是誰?後來又出什麼事了?」

「也就是經常隨著替我辦事的一個雜役罷了……那日替我守了夜之後我給了他幾兩銀子,他出來便去山下酒樓喝酒,也不知喝了多少,晚上還要去逛窯子,結果居然馬上風死在個女人肚子上了。後面輪值的師弟也還不是隨便找了個人去頂替,直等到第三天上那地靈殿出的岔子才被發現,掌院師叔才來找我問話,我哪裡敢將此事告訴他?只得說當日確實是我自己在裡面睡著了……不過此事師叔你知道即可,千萬莫要到處亂說……」

「……師侄放心,我自然不會去亂說……」不通道人隨口回答,但心思已經有些不安。如此重大之事背後卻是這樣近乎兒戲,讓他覺得荒謬之餘好像更有種隱隱約約的毛骨悚然,教中人事居然不知不覺中已經腐朽成這般模樣,若是有人設計其中,那豈不是……

不過很快的,這些心思不通道人也就放之腦後了。這些大事不是他該操心的,就算天塌下來總有高個子去頂著,如今最重要的還是將眼前的機會好好經營住才是。

「嗨,我說這地靈殿什麼的哪裡也值得如此看重?不就是每年丟幾個死囚進去,鎮壓怨念戾氣么?這些傳了幾百年的老規矩早就該廢了……」虛樹道人這時候又抱怨道。地靈師的真實身份在龍虎山乃是絕密,非得要修為到了一定地步,有了足夠歷練的真傳弟子才有資格知曉,至少虛樹道人這種蒙著父蔭才有如此地位的年輕道士是不可能知道的。而看守地靈殿原本也是真傳弟子的職責,只是幾百年下來那地靈師從無異狀,龍虎山的基業卻是越來越大,真傳弟子分出去統領地方縣城的道觀都不夠,自然將這事分給了年輕弟子去做。地靈殿的真實意義自然也不會告訴他們,只是順著每年要送進去幾個各處收來的死囚這事,將地靈殿說成是鎮壓這些惡徒的冤魂和戾氣的地方。

「祖師所定規矩自然是大有深意,而教中一切都有天師掌握,如何處置天師也自有分寸,這些話師侄可千萬不要再在人前隨便說起。」不通道人帶著幾分責怪和認真地對虛樹道人說。對這種不知所謂的年輕人他心中也有幾分惱火。

「嗯嗯,這個我自然是清楚的,也只是和不通師叔才說些自家話嘛。」虛樹道人不以為意地笑笑。

「不通師叔,不通師叔。」這時候接引殿中走出一個年輕道人,四處張望著大聲招呼,「天師傳下口諭請不通師叔速速前去天師殿。」

不通道人對虛樹道人最後叮囑了幾句,這就轉身快步隨著年輕道人走去。這原本是他一直在這裡等候的大好機會,但不知怎麼的,這時候心中忽然有了絲不知何處而來的陰霾,讓他高興不起來。

※※※

天師殿中,張天師正端坐御座之上聽著不通道人的稟報。

不通道人所稟報的就是這幾日間他在巫溪縣城中的所作所為,所見所聞,然後還有兩日前的那晚張御宏如何突然來到,令他不得再插手地靈師之事,然後和地靈師爭鬥導致城中一片混亂。不通道人也沒說謊,在這些重大事情上的謊言是經不起推敲查證的,不通道人也早過了需要靠謊言來取得效果的地步,他只是在詳略問題上轉折變化了一下,有些不妨詳細說說,有些不妨一筆帶過,那給人聽起來的感覺便是大為不同。

「……看起來終究還是被地靈師逃脫了么?」御座上的張天師一聲長嘆,閉眼搖了搖頭,「居然還鬧得滿城風雨。御宏師弟出手向來都是無往不利,此番卻是失算了。」

「地靈師狡猾成性,荊南之地所有的地下水渠都是他一手開鑿,宛如他自己的巢穴一般,再加之地靈師雖不是人身,但足足數百歲的年齡,一身道法修為也不知高深到什麼地步,看來這強行抓捕之舉果然是不大可行啊。」另坐的一位鬚髮皆白的老道士點頭道,然後他又轉頭看向不通道人點點頭道,「倒是不通師侄處事穩當,頗有大將之風。看來只讓你鎮守那巫溪城一地倒是有些屈才了。」

「靈光師叔過獎了。」不通道人略有些惶恐地低頭,但是心中卻是一片忍不住的欣喜。這靈光老道乃是派中長老,算起輩分來比貴為天師的張元齡也還要高上一輩,他的讚譽可算是分量極重的,看來這花了兩天時間細細思量斟酌出的這一番話確實是沒有白費,「弟子當日也是預感著若是對地靈師用強會有不妙,但御宏師兄遠非我能節制,所以弟子才飛速朝派中趕來……怎不料御宏師兄還是按捺不住和地靈師正面鬥起法來了,結果便是滿城風雨,人心惶惶……」

「御宏這孩子行事確實有些冒失了。」靈光老道也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有意無意地看了張天師一眼,「他於道法上的天賦固然是我龍虎山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但心性上卻有些莽撞,終究不是能成大事之人。」

張天師的眼睛半閉著,似乎沒有注意靈光老道的眼神,在自顧自地思量著什麼問題,想了片刻之後抬頭問:「你說那十方和尚居然是帶著兩個身屬影衛的年輕男女,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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