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江湖 第十九章 故人〔一〕

「故人?什麼故人?」

「這位故人也許明月姑娘已經不記得了,但是她卻是記得明月姑娘的。」

「她記得我又關我什麼事?」

「哦?難道明月姑娘不想知道你自己是誰?從哪裡來么?若是我聽說得不錯,明月姑娘你應該是不大能記得以前的事了吧?若是去見見這位故人,說不定便會知道呢……」

「我是誰?我當然就是我。從哪裡來又有什麼關係?」

大廳中依然是躺著一地的人,神機堂的眾人還好些,那些正道盟的少俠們都是躺在血泊之中,有的忍不住呻吟,有的還在對著李士石和南宮同呼救,曾九文留下的那一套盔甲上,那些粉紅色的蟲子還是在精神十足地蠕動著,雖然透明的屋頂上陽光暖洋洋地照下來,這廳中的氣氛依然是一片詭異陰沉恐怖凄厲。

但就在這詭異恐怖的環境中,站在最中間,也是這場中當之無愧的勝利者和主宰的唐劍雨,卻用很和藹很親切,簡直就像是哄鄰家小女孩一樣的口氣在和明月說話,明月也是一臉自然地回答著。

門口,李士石拉著南宮同朝外一步一步地走去,好像根本看不見地上那些掙扎著對他們呼救的同道少俠。南宮同已是滿面的淚水,根本都不敢去看那些人一眼,以前飛揚的氣度和信心再不知道到哪裡去了,他知道這些人都是他害死的,他的心也還遠沒有一個影衛那樣的剛硬,但他已經不敢開口,沒有絲毫的信心再開口說什麼。他現在只感覺自己好像一隻螞蟻,甚至比螞蟻還不如,純粹只是一個拖累人的累贅。

不過即便是在這樣的心境下,他還是分出了些心思聽著背後唐劍雨和明月的話。

雖然唐劍雨態度很親切,說出的理由很多,好像也很充分,至少其他一般人是絕不會拒絕的,但最後明月還是很淡然地搖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反正夏道士沒說去,我就不去。」

「哦,是那位清風道長么?那我們便請他一起去好了。正好我家小老四是他好朋友。」唐劍雨微微一笑。唐家堡的消息比絕大多數人想像的都要靈通,他轉而看了那邊正在拉著南宮同朝外走去的李士石一眼,「那位清風道長呢?你們將他支使到哪裡去了?我這些日子沒太在意外面的消息,居然不知道。」

李士石停下了腳步,半轉過身來搖了搖頭:「前些時日何姒兒姑娘有送信來說她那邊出了大事,清風道長便……」

「看來你還是沒有明白身為一個影衛該怎麼說話。」對著李士石,唐劍雨的微笑和聲音中就都帶著一絲陰冷的尖銳,「面對層次高過你,需要認真對待的對手的時候,胡亂撒謊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只能將你自己的問題更加暴露出來。而且就算你要撒謊,也不能在拖著一個知道真相而且還不會撒謊的同伴的時候撒。那位南宮公子的呼吸心跳早就全亂了,還是兩次。第一次是聽到我勸明月姑娘去唐家堡,我可以看做是他心中早已欽慕這位貌如天仙的姑娘,捨不得她去,但是第二次卻是聽到那位清風道長的時候,難道他也還同時喜歡這位道長么?」

「夏道士怎麼了?」明月扭過頭去皺眉看著南宮同和李士石。她不見得能明白那些言辭本身的意思,但是內中代表的那些東西卻能感受到。

南宮同的身體震了一下,卻沒有回過頭來。

李士石放開了南宮同的手,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才雙手抱拳對著唐劍雨一拱手:「多謝十一少賜教。確實如此,我不該對十一少隱瞞什麼……那我便站在南宮大人吩咐的角度上來向你說吧。」

「哦,看來這事並沒我想像中那麼簡單……」唐劍雨的眉頭一挑,看了一眼明月,再看向李士石,「你說吧,總不會南宮無忌也捨不得這位明月姑娘吧。」

李士石斟酌了一下,開口慢慢說:「原本無忌大人也是希望明月姑娘去他那裡做客的,如果十一少非得要請明月姑娘去唐家堡,那如今的情況下,無忌大人也不會勉強了。不過那位清風道長無忌大人卻是一定要請去的。」

「哦?」唐劍雨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驚訝之色,然後自嘲似的一笑,「看來我唐家堡的消息還是做得不夠好啊。那位清風道長居然有如此分量么?居然比這位明月姑娘還重要……」

「你們把夏道士騙到哪裡去了?」明月怒目瞪視著李士石和南宮同。

李士石卻並不理會明月,只是對著唐劍雨說:「這也可以視作是無忌大人的讓步之一。清風道長雖然一定要在我們這裡,但是唐家要請明月姑娘去,那便請便。只是如今看來明月姑娘大概是不會去的了,如果必要的話……我們也可以幫忙。」

明月那一雙細長的柳葉眉已經皺得幾乎擰在了一起,就在她身形在原地一晃,似乎馬上就要朝李士石而去的時候忽然又全身一震停了下來,轉而看向了唐劍雨,臉上露出驚愕戒備之色。

「這說得也不對。你也不是幫我,只是幫你自己。不過算了,看來只用言語也確實請不動明月姑娘,今日這樣的機會也算是難得,錯過可惜了……」唐劍雨臉上還是笑著的,只是其中的那份親切已經沒有了,他瞥了一眼南宮同那似乎在發抖的背影,出言訓斥譏諷這個不知深淺的小子讓他有種難得的輕鬆感,所以他有些戲謔地說:「那位南宮公子,現在你便看到了吧。這才是江湖。」

不遠處,一個似乎被所有人都遺忘了的牆角邊,羅圓圈慢慢地趴到了地上,悄悄地朝著一個方向爬了過去。剛才那一番對話的時候形勢看起來沒那麼兇險,他也就將自己的手從牆壁上拔了下來包紮好了。其實處在他那個位置——無論是大廳中所佔的實際位置還是在眾人心目中所佔的位置,順勢悄悄溜走也絕對沒有人會在乎,但是他沒有那樣,因為他心目中的仙子還在那裡,而現在好像正陷入在一個巨大的危機中。

※※※

當小夏發現西寧子的情況不大妙的時候已經遲了,白沫從他半張著的口中緩緩湧出,眼神也開始渙散。

並不是他看見形勢不對就毅然服毒。喜好四處鑽營,到處找大腿投靠的人心思會很活絡,卻不大會有什麼決心和勇氣,更毋庸說是慷慨赴死。小夏搭了搭他的脈,也並沒有發現什麼中毒的跡象,再看了看西寧子那開始散亂崩潰的眼神,就知道這位同門大概是神智崩潰,不是瘋就是傻了。

血祭秘法強用上品靈符本來就對神魂心志都大有損傷,西寧子身體上沒什麼損害,心神上卻是早就透支了,若是安靜下來心平氣和地修養還沒事,還要強撐著和人鬥智斗勇,最後發現自己所謀失敗,早繃緊到極限的神智再也經受不住,居然就這樣瘋傻掉了。

小夏只能長嘆一口氣,直起身來,任憑西寧子自己一人躺在那裡傻痴痴地瞪著屋頂吐著白沫。其實這說不定還是西寧子最好的結局,以今天他的所作所為來講,送回茅山就只有一個被清理門戶的下場,影衛也絕不會放過一個泄露了他們機密,還有可能泄露更多機密的失敗者存在。

至於他想問的那個問題,看來暫時是得不到答案了。

小夏拿出唐輕笑給他的唐門解藥給張老頭服下,所幸西寧子那針上確實只是麻藥,不是要人命的毒藥。這位張老前輩的修為確實足夠高深,只可惜幾乎沒有什麼江湖經驗,西寧子也正是看出了這一點才大膽偷襲,要是換做其他的道門先天高人,甚至不用他動手,只是他心中存了這樣的鬼祟念頭就瞞不過人。

解藥的藥力還要一些時候才能發生作用,如今也只有在這裡等著。小夏去飯堂門口朝外仔細查看了一下,外面依然沒有絲毫的動靜,這時候已經接近吃飯的時間了,但卻還是沒有任何人在附近走動,明顯是之前安排過的。雖然這看起來似乎是脫身的好機會,但小夏想了想,還是轉身回來繼續等著張老頭轉醒。

張老頭的經驗雖少,修為卻是實打實的,如果外面還有什麼埋伏或者變數,多半是要靠著他來解決,最關鍵的是其他滿地躺倒的符籙道士是中了西寧子那一道攝魂咒,至少要昏迷個一兩天,上清攝魂咒可是上品法術,小夏就算是看過何晉芝贈送的道書,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本身的修為是遠遠不夠去解咒的,只有等張老頭醒來才有辦法。

「原來是因為我的緣故才連累諸位道友,實在是不好意思,在此向兩位賠罪了。」小夏對著飛龍道人和三山道人躬身一禮。

「哪裡哪裡,不敢當不敢當……」

「若是沒你,說不定早就被那唐門的兔崽子暗算了,大家都是行走江湖混口飯吃,何須多禮。」

三山道人唯唯諾諾,面帶羞愧和惶恐之色,也不知道是怕這牽扯到影衛的事禍及自身還是為自己剛才的搖擺不定而慚愧。飛龍道人則是毫不為意地哈哈一笑,依然是豪爽大氣,不將這事放在心上的樣子。

看了眼三山道人的神情,小夏也不忘出言寬慰他幾句說:「三山道友也無須自責,這些爾虞我詐背後傷人的場面你可能沒怎麼經歷過,不知如何應對也是正常的。至於此事涉及影衛你也不用太擔心,只要今日過後謹記莫要向旁人說起就好。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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