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江湖 第十五章 天工〔十一〕

方圓數十丈的寬闊大廳中,連透過頂棚上的透明琉璃瓦投下來的燦爛陽光都不能阻止這廳中的氣氛變得越來越古怪。

走進來之時還意氣飛揚,自信無比的正道盟一行少俠們的臉色現在都是一片陰沉凝重,不少人已是滿頭的冷汗。而另一邊,神機堂的一群匠師、香主等人,卻也不見得都因為佔據了上風而得意,有的人面上確實已經開始有了猙獰之色,大有一不做二不休的意思,而另一些卻依然是惶惶然,居然好像比那些被火器指著的少俠們更緊張。

那些面露兇相的,是這些時日被逼迫得緊了,胸中怨氣怒氣早積累得很了的年輕人。現在場面已經撕破了臉,他們便想著的是乾脆便將這些仗勢欺人的公子哥們給殺了乾淨,以絕後患。而那些惶惶然緊張的,則是年紀大些,能更多想深一步,知道一旦真的將這些人給殺了,不但不能一乾二淨,反而是後患無窮的滅頂之災。

但無論是存了哪種心思的,也只能存著這心思在一旁看著,因為決定如何做的並不是他們。

握住那塊水晶令牌的曾九文堂主在這時候好像成了這廳中的神祇,所有人的眼光和注意力,甚至生死性命和希望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每個人都在看著他,猜測他會怎樣做。

「堂主,要殺要抓都最好快快動手,我怕遲則有些小小變數,那邊的事還要去看看才行……」

魏總匠師是少數幾個有權也有資格對曾九文建議的人,一些本應該早已發生的事到現在也沒有響動傳過來,讓他感覺到有些稍稍不安。

不過也只是稍稍不安而已,有這周圍十多隻天工級的機關獸,他自信沒有對付不了的變數。即使還沒有安裝出新研發成功的融火核心,對這些機關獸的精密強悍之處,作為總匠師的他依然是很清楚,很有信心的。而再想到以後這些機關獸將會更多,更強,數十數百數千地生產出來,他的信心也禁不住地百倍千倍地強大,堅定起來。

「嗯,說得是,遲則生變。」曾九文枯瘦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開始邁步朝南宮同走去。

咔噠,咔噠,咔噠,曾九文那一身神機盔甲踏在地上的聲音在這廳中回蕩,好似踩在每個人的心坎上一樣。這盔甲在曾九文那過度枯瘦的身軀上已有些不合身,這一走動起來就像衣架子掛著一樣左右晃蕩,看起來頗有幾分古怪滑稽,只是卻沒有一個人能笑得出來。

幾步之間,曾九文已經走出了神機堂中人的圈子,走到了正道盟諸人的面前。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那一雙滿是血絲的眼中也開始泛出了精光,一種說不出的嘲弄之色正醞釀其中。

南宮同身後的諸人中,已經有人捏緊了拳頭,有的已經悄悄摸向了自己的兵刃,但那不過是羞憤中的自然反應。他們都很清楚,也許他們的手,他們的招式會很快,卻絕快不過由火行秘葯炸出的彈丸,他們的刀劍不一定能破開曾九文身上那一層盔甲,但是那火器炸出的威力卻絕對能輕輕鬆鬆將他們的血肉之軀炸撕得粉碎。

幸好站在最前方的南宮同沒有表現出驚慌,只是一臉的冷峻漠然,還做了個安撫的手勢給身後的人。這領頭之人該有的風範也確實起到了相當的作用,就算曾九文幾乎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這些壓力之下的少俠們也沒有輕舉妄動。

反而是神機堂諸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他們不明白堂主何必還要親自走過去,若是特意為了羞辱這些人,對於講求效率的人來說,這種舉動好像有些大可不必。不過他們也並不擔心,那數十隻機關獸上黑洞洞的炮管便是無比硬實的保障。

這時候曾九文已經和南宮同擦身而過,然後就在他身邊停了下來,然後又轉過了身。咔噠一聲,那神機堂盔甲的頭盔上扣下了一個面罩,加上頭盔和下方的盔甲連接在一起,將曾九文的頭臉全部遮擋住。

「堂主,你這是?」魏總匠師忍不住出聲詢問。曾九文的舉止看起來大異常理,簡直是有些莫名其妙。周圍的神機堂諸人也是面面相覷,一臉的不解。

「你們都不要動。」曾九文的聲音從面具後響起,顯得異常的沉悶。這面具和盔甲頭盔連接得入絲入扣,不露絲毫縫隙,嘴鼻處也只是留有幾條透氣孔,孔後還是塞有過濾毒氣煙瘴的藥物,連眼睛處都只是兩片厚厚的透明水晶,加上這身上的神機盔甲,曾九文就幾乎包在了個密封的容器中。

唯一暴露在外的就只有那隻握著水晶令牌的手,那令牌似乎必須親手拿在手中,還要無遮擋地露出來才能使用,所以曾九文另外一隻手帶著盔甲延伸下來的手套,而那隻拿著令牌的手卻是光著的。但是這個時候他還將這唯一裸露在外的肢體也收在了身後擋住,好像生怕被前面的人看見了一樣。

輕微的吱吱聲從四周機關獸身上響起,那些粗黑的火器炮管正在微微挪動,原本對準了正道盟一行人的角度,現在卻全部對準了神機堂的諸人。

直到這個時候,神機堂的有些人才有些猜到了曾九文剛才那句話是對著他們說的,但他們完全無法理解,不能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是什麼意思。

「堂主……你怎麼了?你是……」一個和曾九文私交甚好的副堂主邁步朝曾九文走去。

騰騰騰。一隻機關獸背上的火器突然響起了連環數聲,火光就在這堂主的身上和腳下炸開。為了要對付修為不俗的世家大派弟子,這些精心準備的機關獸所搭載的火器自然都是威力最大的,發射出的不是實心彈丸,而是內中有火行秘葯的炸裂彈。轟轟聲中,這堂主的身體就隨著炸開幾朵火光一起分成了好幾段,飛濺開的血肉和火花一起四散,有些站得近的人立時沾了一身。

血肉淋漓的殘屍和震耳巨響終於將神機堂眾人驚醒,驚叫聲怒吼聲中不少人驚怒萬分地看著站在南宮同背後,已被盔甲遮擋得嚴嚴實實的曾九文,有的年輕些的匠師不知所措地發出女人般歇斯底里的尖叫。

「我告訴你們都不要動!」面具後的曾九文再次怒吼,不過在神機堂眾人的驚叫聲中並沒多少人注意。

「諸位神機堂的朋友,莫要亂動便不會有事。」一聲滿含中氣和內力的聲音終於蓋過了眾人的慌亂騷動,清清楚楚地傳到各人的耳朵里。

是南宮同開口了,現在在場中他幾乎是唯一一個沒有絲毫驚亂的人,臉上正泛起了一絲微笑,用警示鄰家小兒般的口吻淡淡對那些之前還得意非凡的香主匠師們說道。他身後的那些大派子弟和名門少俠們看他的眼光都是又敬又佩,想不到這原本驚險無比的場面卻原來都是早在他的預料掌握之中。

只有李士石的眉頭皺了起來,看向南宮同背影的眼神中只有驚疑和詫愕,沒有一丁點和旁人相同的驚喜。不過這異樣稍瞬之間就消失了,誰也沒有注意到。

「也終於等到這個時候了……」一聲長長的嘆息從曾九文的面罩中傳出,說不出的疲累,好像他已經等這一刻等了幾十輩子了一樣,同時也還透著說不出的慶幸和喜悅。

「曾堂主辛苦了。」南宮同對他一拱手,「這麼長的時間裡虛與委蛇,演一出好戲,真是難為你了。」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這一兩個月不怎麼敢吃東西,全靠之前積累下的行軍丹撐著,這有些受不了。」從面具後的一雙眼睛可以看出曾九文在笑,「早聞南宮家的廚師乃是天下數得著的,今日事畢,說不得要去南宮家攪擾幾日。」

「那是自然的。曾堂主明辨是非,忍辱負重,心懷大義,立下此大功,當為我南宮家的上賓。而且曾堂主如此人才,異日朝廷明令之下,想必更是執掌神機堂的不二人選。」

曾九文沒再說話,但是從水晶鏡片後的那雙眼睛放出的光看來,南宮同的話讓他很高興,很開心。

「讓諸位虛驚一場,卻是在下的不是了。只是此事事關重大,不敢事先走漏絲毫風聲,在此便向諸位賠罪了。」南宮同轉過身來,對著十來個剛從驚怒轉為驚喜的大派少俠拱了拱手,言語有禮,風姿卓然,讓乍驚乍喜的其他人感覺談笑指掌間便可定乾坤的古之名士也莫過於此。

「不敢,不敢,南宮兄胸有驚天動地的韜略,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

「南宮公子運籌帷幄,不愧是我正道盟之首!」

一片驚嘆讚歎中,南宮同面上的微笑依然是雲淡風輕,不見絲毫得意,不過他順帶一瞥看見明月的時候卻是微微一滯,然後這微笑就帶了些苦笑在其中。因為明月姑娘好像根本都沒有注意過他,只是看著曾九文反拿在背後的那塊玉牌顯得有幾分好奇。

反觀神機堂那邊,早已經亂作了一團,驚叫怒罵哭號聲交織在一起,有人看著地上的殘屍嘔吐不止,有人胯下一片水漬癱坐在地,總算地上還有著血淋淋的榜樣,還有剛才南宮同的提醒,沒有人亂跑亂動。但時至此時,他們也終於明白了,這位之前看起來勇毅果決,似乎要為了捍衛神機堂不惜一死的堂主大人,其實是已經將他們給賣了。這原本看起來是要和那些正道盟之人魚死網破的安排,其實是將這荊州分舵一網打盡的陷阱。

「堂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