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江湖 第十四章 天工〔十〕

隨著匠師的話,所有人的眼光和注意力都落到了張老頭身上,基本上都是一片難以置信和驚疑不定。

張老頭自己卻沒什麼變化,他還是那副大家眾人都看熟悉了的模樣,老實木訥,神情中帶著些本分人特有的怯懦,好像這突然而來的眾人的關注還讓他有些不習慣,受寵若驚。他站在桌前,手中還拿著一根金條,絲毫沒有什麼前輩高人的模樣和氣質。

聽到匠師的話,張老頭丟下了手中的金條,嘆了一口氣:「這些當日神機堂的人不是都已經問過了么?小老兒姓張,賤名不提也罷,無門無派的野人一個,荊州北邊金水縣人氏……來此自然是為了這懸賞了。」

沒有人會信這些話,就算確實看不出這老頭有什麼過人之處,但只是這時候還能穩站在那裡侃侃而談,這就絕不是尋常的野道士能做得到的。

小夏也很好奇。他的眼光算得上是犀利了,但同樣也是看不出這老頭身上有絲毫的破綻,與其說能比其他人更早察覺到異樣,不如說這張老頭先一步向他暗示地表露了出些端倪。

「……前輩不想說也無妨,我也只是順道問一聲,好日後有個交代罷了。該做的事情我照樣會做。」匠師漠然的臉拉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森然表情,雙肩微微一動。

「莫要忙著動手,我卻也有話要問你。」張老頭抬了抬手,「你是蜀州唐家的人吧?」

這話一出口,三山道人等其他人的臉色頓時比剛才聽到桌台下有火行秘葯的時候變得更難看,更是驚恐,原本已是蒼白一片,現在則在慘白中泛出絲如死人一樣的青色來。蜀州唐家,這個名字在很多江湖中人耳朵中所代表的寓意甚至比死還可怕。

「是。」匠師淡淡回答。他的雙手已經用一種奇怪的姿勢抱了起來。

小夏皺了皺眉,這種姿勢他曾經在唐輕笑的身上看到過,他知道這人的雙手和全身已經如繃緊了的弓弦一樣蓄足了力,只要雙手再從懷中抽出,就是暴風驟雨般的暗器襲來。無論是暗器還是火器,他自己還有幾分應付的把握,但是其他人卻不見得。相比與這暗器,也許火器更好得多,火器最多只能把人給打死,而唐門的暗器一旦上了身,有時候死反而是最好的結果。

小夏瞥了一眼張老頭,這老頭卻還是沒什麼異動,還有些絮絮叨叨地說:「聽聞唐家堡和神機堂結盟合作,想不到這樣快便派人來合作了么?難道這天工計畫便真的如此重要,讓唐家堡也不惜摻和進來?你們怎的就能如此視人命如草芥?那些符籙道士雖然無門無派,卻也是鮮活活的人命啊……」

匠師沒有回答,他拖著不動手只是想要別人回答而已,張老頭似乎沒有開口的意思,他也更沒有拖下去的意思了。雙手暴張之間,十多道細細的破風之聲響成一片,大大小小的暗器激射出手。

「混賬!」

「畜生!」

「唐門狗賊!」

「哇哇哇哇~~」

桌台旁的道士們炸出一片驚叫怒罵哭喊夾雜的聲音,倉促中有人趴下卧倒,有人朝旁急跳,有人伸手去抽符籙,還有人朝旁人的背後躲去,但他們的動作相較於激射而出的暗器就太慢了。只聽得一片托托托托,密密麻麻如雨打芭蕉的聲音,隨後就是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昏暗廣闊的飯堂中,十多個道士或趴,或躺,或跪坐在地上,都沒出聲,只剩一片或粗或細的呼吸聲。還站著的身影只有兩個,一個是張老頭,他依然還是那樣一副木訥老實的神情站在原地,好像根本就是來不及反應一樣,另一個是小夏,就在剛才一眨眼的功夫他以極為靈活的身法朝遠處躍出了數丈之遠,現在回過頭來一臉古怪的表情看著飯堂中的情形。

「咦?沒事?」

「啊?怎麼會……」

倒下卧下的諸道士逐漸醒悟過來,都站起身來面面相覷,有兩個身上還附著了一層厚厚的泥土盔甲,有一個面前結出了一面冰壁。但不管是如何的,居然沒一個人受傷。眾人呆怔互看了看之後,才將目光看向門口那匠師,這威震天下的唐門暗器怎麼會是如此的毫無效果。

門口的匠師還站在那裡,背光的陰影中依稀能看出他的表情,一直以來的陰沉已經全部被驚愕替代了,他大張著嘴,眼睛鼓得如要弔死的青蛙一樣,看著自己的雙手,然後又看著前面不遠處的地面。那被踩實得如木石一般的泥地上七零八落地鑲嵌著十數枚大大小小的暗器,正是剛才從他手中發出的。

每一個唐門弟子從能丟東西開始,首先便是學的如何丟暗器,就算因為天賦,努力程度的不同而有差異,但是對於暗器的感覺和手感,都已經熟悉到了不能再熟悉,如同本能一樣的地步。但現在這一輪齊射卻將所有的暗器全部射到了面前不足數丈遠的一片地面,就算從沒練過暗器的人來隨手一丟也不至於是這樣的效果,偏偏這匠師卻感覺到自己剛才的那一式的手法,勁道並沒有半絲出錯的地方,這詭異莫名。匪夷所思之處,簡直就好像一個人正在專心致志地吃飯,卻一不小心將飯吃到了屁股里一樣。

匠師又扭頭看向了不遠處的機關獸,上面漆黑的炮管依然正對著飯堂中央那埋滿了火行秘葯的桌台,現在機關獸側腹上的那處扳機已經扳了上去,剛剛他那一式漫天花雨的手法中,有一個暗器便是沖著這激發火器的扳機射去的,現在跳上去的扳機上還刺著那一枚透骨釘,但偏偏應該轟然射出的火器卻又沒有絲毫的動靜。

巨大的驚愕和不可思議帶來的思維空白只是短短几息。不管是什麼樣的情緒,都不會徹底抹去唐門子弟的行動力,不再去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匠師朝後急退,飛快地撥動了其他幾具機關獸身上的相應機關,吱嘎聲中,數只漆黑的炮管又從這些機關獸身上冒出,都對準了飯堂中那桌台的位置。

既然是早準備下的陷阱,這些機關獸自然早都校準了角度。等著這炮管彈出之後,匠師的雙手又是一陣急彈,數枚暗器分別射向幾具機關獸身上發射火器的扳機。這一次那嫻熟老練的暗器再沒出絲毫的問題,全都準確命中了那些操控火器的扳機,咔噠數聲,扳機全都在暗器的飛擊之下啟動了。

但隨之而來的又是一片寂靜,本該馬上爆發出的巨響和火焰一個都沒有出現,這些原本應該是危險之極的殺戮兇器現在好像全成了擺設一樣,最多只有一兩隻體內發出些咔噠咔噠的空洞聲音。

深深的惶恐和巨大的不可思議又再一次席捲了那匠師的腦海和表情,這些機關獸都是經過了仔細檢查之後才由神機堂的真正專業匠師驅動到了這裡,有故障發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同時一起故障那更是不可能。

飯堂中,符籙道士們都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那匠師左跳右竄地擺弄機關發射暗器,因為張老頭還站在那裡沒動,他們也就沒動。那幾乎嚇得他們屎尿失禁的唐門匠師,現在看起來簡直就像只耍無用把戲的猴子一樣。

匠師沒有在驚駭中失神多久。察覺到這些機關火器全部無用之後,他轉身就要朝遠處跑去,但剛剛邁出幾步,他原本靈活之極的身法忽然凝滯下來,好像落入了一大堆無形的粘液中一樣,每一個動作都變得吃力之極,努力邁出幾步,他扭頭過來滿臉驚恐地看了一眼,終於像一具木偶一樣地栽倒在地。

飯堂中還是一片寂靜,眾人都滿臉敬畏地看著桌邊的張老頭,現在這滿身土氣的老頭看起來充滿了神秘莫測的高深意味,這時候還是小夏走上前來,對著張老頭端端正正地躬身一禮:「想不到今日竟然有幸見識到太上先天正一龍虎拘神氣禁法,敢問前輩是龍虎山哪位真人?」

這話一出,周圍諸人眼中的疑惑之色全去,敬畏之色卻是更濃。龍虎山天師派執掌天下道門,在普通的野道士心中的敬畏比皇帝更重上十倍,這不止是地位高下之別,更是道法上的仰望。而龍虎山再和姓張的聯繫在一起,給人的震懾又再重上一層。

當然,這位不可能是張天師,所以小夏才只問是哪位真人。

「不是不是,道法確實是龍虎山的道法,小老兒卻不能算是龍虎山的人,魏小哥莫要多禮。」張老頭連連擺手,居然顯得很不好意思,還微微有些惶恐。不過他並不是看著小夏說的,而是朝著旁邊看似空無一物的空氣,「對了,還勞煩魏小哥去將那唐門的人抓進來制住,暫時莫要被其他人察覺了。」

「是。」小夏這個身影忽然變淡消去,張老頭看著的那個方向卻顯示出一個身形來朝外走去。原來在剛才他一躍出的時候便已經用符籙幻化出了一個身影,而這幻術瞞過了其他人,卻沒瞞過張老頭。

小夏快步走出將那匠師拉了回來。這人不止全身筋肉都已僵硬,好像還暈了過去,猶如木偶一般任人拖拽也沒有反應。也不知是這人和神機堂的早有安排還是什麼,這時節飯堂周圍沒有一個人,這裡的動靜不大,似乎也沒有驚動其他地方。

將那唐門的匠師拉到桌台前,小夏問:「這人可還需要用其他法子制住么?」

張老頭搖頭:「不用了。這人已被我用氣禁法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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