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江湖 第七章 天工〔三〕

在第四天的一大早,天剛剛蒙蒙亮的時候小夏就爬了起來,穿起衣服推門而出。

「魏兄弟這麼一大早去哪裡?」飛龍道人躺在床上打著哈欠問,闖蕩江湖的人都有幾分警醒,稍微有些異動就會醒來,何況小夏也沒刻意輕手輕腳。

「昨晚沒吃多少,有些餓了,早些去吃飯去。飛龍道友一起去么?」小夏回答。

「再睡會,你自己去吧。」飛龍道人咕噥一聲,翻身過去又睡了。他半隻腿腳耷拉在床外,一股臭味從腳丫子還有床下的鞋從發出,倒是將整間屋內熏得連蒼蠅蚊子都不見一隻。

小夏獨自在只有微光的房舍間的通道中快步而行,走到食堂的時候剛好看見兩個雜役將一大鍋稀粥,幾大籠熱氣騰騰的饅頭從機關獸上搬到邊上的桌上去,而碩大的食堂中還是空蕩蕩的沒有其他人。

「來得早也來得巧,今日便讓我來吃頭一口了。」小夏笑著徑直走上去拿起碗舀起米粥拿起饅頭。那兩個雜役也是笑著和他點點頭:「這位師傅起來得好早。」

小夏微笑著點點頭,隨意走到大廳一角坐下,慢慢地開始吃喝起來。等他喝下半碗稀粥的時候,門口又走進一個人來,這人二十齣頭,一身道袍,看到居中坐著的小夏眼睛頓時一亮,笑道:「還以為我是第一個,原來魏風道友來得比我還早。」

小夏微笑著對他點頭示意了一下就繼續埋頭喝粥,那年輕道人自己走去取了稀粥饅頭之後就走到了小夏的桌邊坐下,有些自來熟地搭話:「魏風道友,昨日你們的進展如何?」

「暫時沒什麼頭緒。」小夏搖搖頭,臉上還是掛著淡淡的微笑。這時候那兩個雜役搬完了東西,操縱著機關獸一起離開了,碩大的飯堂中就只剩他們孤零零的兩人,外面的天光還沒有完全亮起來,牆上的燈火併不足以將這方圓數十丈的大廳點亮,一時間這昏暗中居然透出幾分陰沉沉的古怪氣息來。

陰暗中,小夏臉上的微笑也消失了,沒有表情的臉在這昏暗中顯得冰冷,聲音好像也帶著寒意:「西寧子道長,你來做什麼?」

「清風道友,我是來幫你的……」西寧子的表情很有些古怪,大概是對小夏現在的神情有些不解加不安。

小夏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緩和下來,但是他的心情確實很難緩和,他早就認出了西寧子,卻一直等到這個時候才有機會接觸,而且時間並不多:「你來這裡是茅山的意思,還是南宮同的意思?」

「是南宮公子的意思……他讓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一通胡來!」小夏幾乎忍不住罵出口來,「紈絝子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這個……我也是剛剛託人介紹,才來加入這正道盟的,南宮公子便讓我來了。」西寧子的表情繼續古怪著,他也明白南宮同可能並不是一個能幹的世家子弟,但南宮家的地位就直接註定了他在正道盟中的地位,對於他這樣一個茅山分院的弟子來說,這已經是需要仰望再仰望的了,他幾乎下意識地以為那真的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存在。

早在茅山的時候這西寧子就露出過想加入正道盟的意思。這乃是匯聚了世家大派弟子的聯盟,在長於拉攏專營的人眼中無疑就是個寶地,當時小夏隨口答應了,之後也沒放在心上,卻沒料到西寧子卻是自己想辦法託人混了進來,還恰巧就到了小夏這一路人馬中。

其實這些也就罷了,偏偏還被南宮同胡亂安排進這裡。

小夏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惱怒,繼續低聲說:「你廣寧觀原本就在這荊州,你卻連偽裝易容也沒有就混了進來。而且你根本就不像個流浪江湖的符籙道士,更不知道怎麼樣偽裝成符籙道士,若是這神機堂的人戒心稍重一點,手段稍狠一點,你這純粹就是自己找死。」

名門大派的正規道士,舉手投足和言語之間都和混跡江湖的野道士大有區別,若是有心裝扮之後也就罷了,但像西寧子這樣大搖大擺地走進來,連粗魯的飛龍道人都能一眼看出西寧子這年輕人「年輕有為」,落在神機堂的有心人眼中,被看穿的可能性極高。

潛伏本就是極為危險的,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但落到南宮同這等世家公子眼中卻是宛如兒戲一般,西寧子若被看穿被殺也就罷了,卻說不定會連累到他身上,所以這才叫小夏惱火異常。在流字營中的潛伏任務中,將這種有可能暴露的同僚直接斬殺,以此掩蓋自己身份的事也不是沒發生過。

「難怪清風道友你這幾日都沒有與我接觸,直到昨天才悄悄傳訊暗示讓我今早來此。」西寧子恍然之後卻顯得有些不以為然,「……只是南宮公子說,這神機堂人心慌亂,心無旁騖,讓我不用擔心被識破,我才沒有裝扮易容。如今看來好像確實如此,這神機堂中人員頗雜,對外來之人也無甚防備,特別是我們這些新招募的野道士,聚在一起的時候極多,何必如此小心……」

小夏不禁皺眉搖了搖頭,這西寧子善於鑽營,一身修為也不錯,勉強算是個人才,但江湖經驗顯然並不多。他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問:「你在這裡幾天,可曾見過多少這荊陽城本地附近的符籙道士?」

「……這個,好像沒有……和我一同進來的都是外地的,和你一起的也只有那張老頭算是荊州本地,但也是荊州邊境上,離這裡頗遠。」

「那荊州本地的符籙道士去哪裡了呢?」

「呃……聽說之前出事故不是死傷了些人么?」

「符籙道士也不是什麼罕見之人,雖然很多是居無定所,流浪四方的,但一般來說方圓百里之內總會有那麼兩三個。神機堂重金懸賞的消息都已傳到徐州豫州青州去了,荊州本地的符籙道士豈能不知?方圓三四百里之內,無論如何也會有十多個聞風而來,比我們更捷足先登。曾堂主不是說前些時日只死了兩三個么?那其他的人呢?」

「呃……」

這時候,飯堂門外已經有三三兩兩的人走了進來,小夏瞥了一眼,臉上又泛起那種熟人之間閑聊才有的輕鬆微笑,低聲說:「總之此事遠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這神機堂中看似雜亂,內中暗藏兇險,你自己多加小心,實在不行便尋個由頭離開算了,以後也不要來聯繫我,各行其是便是,我這裡不要你幫忙,你也幫不上。」

說完這句,小夏拿起半個饅頭起身離座,一邊吃著一邊走了出去,只留下西寧子獨自愣愣地坐在那裡。

飯堂外,日頭已經開始亮了出來,不少工匠技師也都開始走出屋舍,這密集整齊得像雞籠一般的居住區開始泛出熱鬧的活力來。小夏一邊啃著饅頭,一邊晃晃悠悠地行走在其間,只是和表面上的輕鬆自如不同,他的心中卻是一片凝重。

剛才對西寧子所說的,並不純是嚇唬他。小夏能夠大致判斷出,這神機堂看似雜亂疏忽的格局下,應該有一道不可見的陰影,就像潛伏在亂草下的毒蛇,若是真有人不知深淺地將腳隨意插進來,得到的不會只是教訓這麼簡單,說不定就是徹底的送命。

還有,能讓小夏一直這麼謹慎的原因不止這一個,他還朦朦朧朧地感覺到,自從他進入這裡開始,就好像有一雙,也許不止一雙眼睛,在近在咫尺的背後陰影中看著他。這是他在流字營中那幾年,行走在生死之間所磨練出來的對人,對事的危機感,雖然朦朧輕微得幾乎難以察覺,卻絕不會錯。

※※※

看起來好像紅色的漿糊般的火行秘葯順著布置好的細管緩緩流入,細管上篆刻的符籙依次亮起,隨著溫度的逐漸升高,那些火行秘葯漸漸地流動得越來越快,也逐漸地發出紅光,最後化作飛舞的耀眼流光,在布滿了符籙的石台上順著符籙法陣的指引飛快地流動。

這石台方圓丈許,上面擺放著數十個大大小小的符籙,組成了數個連接在一起的法陣,將從細管中流出的火行秘葯融合,激發,控制住。周圍數丈開外,小夏,飛龍道人,三山道人,還有張老頭,連同化名廣寧子的西寧子等幾個野道士都滿臉緊張之色地看著。更遠的十多丈外,幾個機關師也在遙遙地注視著這裡。

隨著紅光的流動越來越快,越來越亮,這房間中的溫度也越來越高,滿溢出來的火行元氣好像連空氣都染成了火紅之色。突然間,一處符籙好像是承受不起這些紅光的衝擊奔潰爆散開來,原本被符籙所控制住的紅光頓時噴涌而出,連鎖反應一樣炸開了周圍的數道符籙,然後就朝周圍爆炸開來。

這時候石台最外圍的一圈符籙驟然亮起,濃厚的水行元氣和寒意從中噴出,和不少外溢亂噴的紅光一碰頓時相互抵消,只剩嗤嗤的白色水汽亂冒。即便如此,依然還是有一些火紅色光芒濺射出來,站在近前的幾位符籙道士卻好像是早有準備,都及時用出手中早就捏著的符籙,一時間數道土牆,水壁閃現出來,將飛射出來的紅光全部抵擋住。

一陣忙亂之後,不知誰用出符籙颳起一陣風來吹走了滿屋的水汽,露出了下面的石台。上面早已經沒了火行秘葯的痕迹,一大片石台都燒得融了,那些用來輸送火行秘葯的細管也早就燒得沒留下一點痕迹,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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