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正道 第一章 借力

豫州北部,白屏鎮。

還只是晨時三刻,鎮上最大的平安客棧大堂中就擠滿了人。這幾天從冀州南下的商人和江湖客絡繹不絕,將幾個兩州邊境上的小鎮弄得好生興旺熱鬧。隆冬將至,冀雍二州的行商都像候鳥一樣朝著南方趕來,那些江湖客卻是往年間難得見到的,這些人一大早就在大堂中喝酒吃肉,高聲喧嘩口沫橫飛地談論近日江湖中的兩件大事。

首先的一件便是半個月之前,北面冀州以外的天火山下的一場惡戰。關於那天火派的朱雀靈火江湖上早就傳得沸沸揚揚,沒膽子去湊熱鬧的,或者心中早就清楚那是沾惹不得的,都在等著看那些聚集而去的江湖客們的收場。果不其然,不只是西狄人半路殺出來,冀州的白虎軍也趁勢而動,整個場面化作一團慘烈之極的混亂廝殺,最後卻是紅葉大將軍和麾下一百鐵騎橫空出世,摧枯拉朽一般地將西狄人全數斬殺,驚走白虎軍,那一朵朱雀靈火也自然是落入了大將軍的手中。悅來商行、五嶽盟、散影會等等幾家牽頭的幫會勢力的人基本上全死了個精光,領頭的黃山劍仙石道人也去向不明,生死不知,就算活著,從此之後大概也再沒臉面出來見人了。

紅葉大將軍當然不能算江湖中人,但那一騎當千,所向披靡的蓋世威風和武功,但凡是習武之人都不禁心醉神馳。這些江湖客大都是窩在白石城一帶等著看熱鬧,撿便宜的,基本上都是從退下來的白虎軍中打探來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傳到後來都有些走了樣,什麼數萬西狄大軍數千西狄妖蟲鋪天蓋地,卻在大將軍一戟之下盡成齏粉,那白虎軍領軍的冀州州牧只是一介儒生,頓時嚇得口吐白沫屎尿齊流跌下馬來。現在這些酒客食客大多都在談論此事,只聽得一些剛剛知曉此事的行商們瞠目結舌,有些自詡眼光高遠的則在高談闊論朝廷會對大將軍如何如何,天下大勢從此又將怎樣怎樣。

相較之下,那另一件事的動靜就小多了。卻是兩個月之前青州洛水幫的少幫主被人活活剝皮凌虐致死,幫中好手也在那兇手手中死了個乾淨,痛失獨生愛子的老幫主散盡家財,以洛水幫的全部基業為賞金,通緝那害死少幫助的兇手以及與之勾結的幫中姦細。

洛水幫乃是青州數一數二的幫會,雖然是正宗的江湖草莽,和那些世家大族是沒的比,但十多二十年積累下來的錢財基業也非同小可,一二十萬兩黃金是少不了的。這通緝令一下,不能說震動江湖,卻也讓不少人眼熱心跳,想入非非。而且那兇手還在洛水城中害了不少人命,搞的人心惶惶,若能真的捉住兇手,這等震動一州的大事說不定便能登上除妖滅魔令,正是揚名天下的好時機。所以此事雖然遠沒有大將軍在天火山下的一番驚天動地來得引人矚目,卻是真正落到了人的心眼裡去的。

比如黃老五就是一個。他現在正獨佔一桌一邊喝著豬血湯,一邊吃著蔥油大餅,眼看著那前面一桌胖子手舞足蹈口沫橫飛地比劃大將軍的驚世武功,耳朵聽的是旁邊那一桌對天火山下當日種種變故的猜測,心中思量的卻還是關於洛水幫傳來的那些消息。旁人的絕代豪勇蓋世無雙聽聽也就罷了,能落到自己腰包里的銀子才是真有意義的。

黃老五當然並沒有要把那懸賞一口吃下的想法。作為一個從十五歲就開始當馬賊,一直到這四十歲還沒死的老油條,他很清楚憑自己的斤兩在江湖上該吃多少,能吃多少。那兇手既然能將洛水幫請來的一眾好手殺個精光,連凈土禪院的護法金剛都折損了一位,就絕不是他一人能對付的。不過他也很有自信,憑著他那一手從小鍛鍊出來的碼蹤奇術,他絕對可以排在冀州五大追蹤好手之內,只要讓他發現了,看到了兇手的腳印,那追到就只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只可惜時間已過了兩個月,青州又遠在千里之外,腳印無論如何是看不見了。現在只能是靜候消息,看看會不會有其他人先將這兇手的蹤跡找出來些,他再趁機前去追蹤,就算是自己不敢動手,只要將那兇手的行蹤消息賣出去也是筆橫財。

若是能親自去青州洛水幫打聽打聽,想必還能得出些更精細的線索來。那四處流傳的通緝畫像上只能看出是一對年輕的男女,女的頗為貌美,修得有厲害邪門法術在身,男的據說只是個四處流浪的三流野道士,姓夏,除此之外便再沒什麼有用的消息,連那女的姓名都沒有。也不知只是這樣的兩人怎麼就能將碩大個洛水幫弄得天翻地覆雞犬不寧,還要傾家蕩產來懸出賞格,難道是一對姦夫淫婦勾搭成奸裡應外合……

正在胡思亂想,左前方一對似乎是流落江湖的賣唱父女吃喝完了起桌離開,黃老五也沒在意,隨便瞥了一眼便埋頭繼續吃喝,但心中忽然又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對,抬頭再看,馬上便發現了蹊蹺。

那對父女不過是一個提著胡琴滿臉皺紋,約莫六十多的灰發老頭,一個打扮俗氣,臉上都是劣質胭脂的少女,扔大街上都沒人理會,黃老五確實也看不出他們身上有什麼古怪的,但他從地上的腳印上看出古怪來了。那少女的也還罷了,那老頭的腳印卻不是老頭該有的,那分明是一個年輕人的腳印。

在十二歲的時候黃老五就能跟著地上的蹄印,從鄰居家的上百隻羊裡面把自己走丟的那隻給找出來。自從當上了馬賊之後對這手絕活更是勤加練習,只需要看一眼腳印就能知道踩出這腳印的人是男是女,高矮胖瘦武功高低不用說了,身上是否有傷,攜帶得有多少貨物等等之類,簡直比直接看這人還清楚。就憑這一手,他雖然武藝平平也在馬賊中混的風生水起,借他這雙眼睛不知道截殺了多少馬隊鏢貨,只是近日被官軍剿滅了老窩,這才和一些逃跑的兄弟們一起流竄來了這豫州。

那老頭的外貌身姿黃老五都看不出任何的異狀,但是一看這留下的腳印,他卻能立刻判斷出這絕對不會是個真的老者。就算一些內功深厚之輩的身體能強健不輸少年人,但步伐起腳上年輕人特有的筋肉彈性那也是沒法子保持的,黃老五敢拿自己的一雙眼睛打賭,那絕對就是個年輕男子假扮成的老頭。

從步伐上看這年輕男子雖有些功夫在身,卻並不怎麼高明,行進間雙手有意無意地靠攏腰間,倒像是個常年用暗器的,但身上卻又沒帶著武器,照道理來說除了蜀州唐家那些怪物,一般就算是精擅暗器的江湖人怎麼也會帶把隨身的兵刃,這架勢倒有些像那些慣用符籙的野道士……

噗的一下,黃老五嘴裡的豬血湯和大餅一股腦兒的噴在了桌上,還有些嗆進了氣管,頓時大力咳嗽起來。周圍的一些人都側目看過來,連那已經走到客棧門口的「父女」中的年輕女子也扭頭過來看他一眼,一雙脂粉掩飾下的眼睛倒是靈秀清澈異常。

黃老五的反應也是極快,一邊強壓下心中快要爆炸般的驚喜,一邊裝作滿臉的怒色大聲吆喝起來:「小二!你這豬血湯里怎麼有股屎臭?莫不是那做飯的大便了沒洗手就來煮湯么?」

那邊正忙著的小二連忙跑過來大叫:「客官你莫要亂說!我們這裡的豬血湯今天早上已經賣了上百碗了,哪裡會有什麼屎臭?就算廚房的師傅們拉了屎也不會不用草紙用手去抹吧?就算真沾到了些在手上他也自曉得去清洗,哪裡有故意留在手上去做飯的道理?」

「他媽的大爺正吃得香,哪裡來的賊廝鳥口無遮攔地說什麼屎啊尿的!?店小二!你說得比那廝鳥更噁心,存心讓大爺吃不下是不?」

「哈哈,那潑皮莫不是身上沒錢了胡亂尋個由頭要賴賬?掌柜的可要小心了。」

「老子看是脖子短了聞著自己肚子里的屎臭了吧,哈哈哈哈……」

掃了周圍笑罵怒喝的江湖人一眼,發覺好像沒露出破綻來,黃老五這才暗中松上一口氣,忍著心中的緊張忐忑從懷中摸出幾錢碎銀子丟給小二,皺著臉連說幾聲晦氣,轉身走出了客棧。不過他並沒跟著那一對「父女」,甚至連看都沒看上一眼,而是埋著頭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之後,重新換了身打扮的黃老五才從遠去的方向走了回來,好似信步閑逛一樣,似緩實快地跟著那一對「父女」留下的腳印走去。

黃老五的眼光似乎一直在左右張望,但精神卻全集中在了地面的腳印上。就算已經有不少人在那路上走過,但在他的眼中,那些普通人難以察覺的蛛絲馬跡依然如黑夜中的明火一樣的明顯。這全神貫注之下,踩出那腳印之人的更多細節逐漸在他腦海中浮現出來……那男子腳步看似鬆散,其實隨時都在微微提防,分明是個做賊心虛的,那女子的腳步輕靈跳脫間好似又有種奇怪的韻律,正是某些功法到了心神合一的境界才有的徵兆。

沒錯了,沒錯了!黃老五的心在胸口中一陣狂跳,表情還能勉強裝作無所謂的樣子,額頭上已經有了細汗。他幾乎已經可以肯定這一對喬裝打扮的父女就是他正惦記著那一對洛水幫通緝中的狗男女。想不到居然這樣湊巧能讓自己給碰到,難道真是時來運轉,該當自己發跡了么?!只可惜自己一個人勢單力薄,就算去招呼那些一起逃來豫州的兄弟,也萬萬對付不了這兩個能將青州第一大幫殺得丟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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