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火 第三十六章 血祭〔八〕

如果說要問天下間最有權勢,最有實力的人是誰,十個人中至少有六七個人會說自然是龍庭上的當今天子,但是剩下的所有人則會說是紅葉大將軍。

紅葉大將軍執掌的五萬紅葉軍獨鎮雍州,抵擋西狄大小數十部十餘年,乃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軍。江湖上曾經有個傳說,說有人曾悄悄問過大將軍,既然手中握有如此一隻強軍,為什麼不幹脆發兵南下直入紫禁城,也坐上那把龍椅自稱為帝噹噹過皇帝的癮?結果大將軍哈哈大笑,說我在這裡隨便做點什麼就能讓皇帝吃不香睡不好,這皇帝還有什麼好當的?你當我是山溝里一輩子沒見過世面的老農么,還要想著當皇帝來過癮。

大將軍是不是真說過這樣的話,是不是真有人會傻到去問大將軍這樣的問題,這些都很有些可疑,但這個傳言中有一點卻是沒說錯的,大將軍可以讓龍椅上的天子吃不香睡不好,天子卻不能。

大乾七十五年,朝廷下令將紅葉軍分作兩部,一部調移至冀州,再將冀州白虎軍調一部去雍州。大將軍抗令不從,朝廷甚至還不敢下旨降罪,只是借故把軍餉糧草拖延起來,紅葉軍就放開了雍州邊防,頓時西狄數部長驅直入,沿途燒殺搶掠,冀青蜀三州急分駐軍朝中原趕去,在徐豫荊三州苦戰抵擋,原本繁華豐饒之地烽火連天,滿目瘡痍,死傷人數以十萬計,這還是西狄各部有所顧忌紅葉軍的動向,只派出小半軍力入關。如果不是當時民間江湖幾大世家和門派都紛紛遣人加以援手,恐怕局面早就糜爛不可收拾。

最後還是朝廷將那督糧的相關人等全數斬了,將一直竭力呼籲掣肘紅葉軍的幾個朝中大臣給貶了,給紅葉軍拖延的軍餉糧草通通補上,紅葉軍這才一邊重新封鎖邊關,一邊派軍入中原和其他幾路人馬一起將入侵的西狄人給殺了個精光。

此事讓無數人將紅葉軍和大將軍恨入了骨髓,但也讓更多的人明白了紅葉大將軍是個什麼樣的人,能做出什麼樣的事來。自此之後即便是天子的聖旨傳到了雍州,只要大將軍不點頭,那也是廢紙一張。朝廷中也再也沒有人敢明目張胆地提有關雍州和紅葉軍的話題。

這樣一個人現在就站在小夏面前。小夏的感覺很有些奇怪。在雍州的時候他也曾遠遠地看到過這位大將軍,卻沒想到過會在這樣一個奇妙的場合下,和這位無數人恨,無數人敬,無數人怕的人面對面地說話。

「你是誰?你認得我?」黑衣女子冷冷地問。

小夏當然認得她。在流字營中的時候他幾次看見過這黑衣女子來要人,從營中一些老人的口中知道這看似二十左右的年輕女子就是將軍府的總管,負責替大將軍處理一切內外事務,乃是大將軍最為依仗和得力的助手,大家都稱呼她為「一總管」。曾有不少好事之徒臆測這位總管和大將軍有什麼特殊的關係,畢竟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子,無論再怎麼聰明能幹擔當這位子似乎都有些過了,當然也有更多人不以為然,內功深厚又駐顏有方的女子江湖上也不是沒有,最多是這位一總管的修為確實深厚,以至於大家絲毫看不出破綻來罷了。

不過從剛才藏身在岩石下面聽到的那些話來看,這位一總管可能並不是有意想要這麼年輕的。那位曾經縱橫天下的縱世吞天宗宗主黃超兒也是怎麼看都只有二十來歲,順天神教,或者說魔教的奪天造化功吸噬他人的血肉精華滋補自身,沒死之前看起來一直都是那麼年輕。

只可惜這些看似有趣的消息現在都變得十分危險了,小夏背心有些冒冷汗,不過什麼也沒說,只是從懷中拿出了那塊流字營的軍牌。

黑衣女子微微皺了皺眉頭。大將軍卻是眉頭一揚,輕輕點了點頭。

「這是前兩年的軍牌,你現在已不是流字營的人了,在這裡做什麼?」黑衣女子冷冷問。

「我是受朋友之託來這裡救他兄弟的……」

小夏只能將這事的來龍去脈一一說出,他也不撒謊,將軍府想要知道的東西誰也瞞不過,何況這位一總管在奪寶盟中似乎也暗伏了眼線人手。小夏不過只是在很多細節的詳略上斟酌調整了一下,將該說明白的事情說明白就行了。

「原來是唐家的唐公正……」大將軍緩緩念出這個名字,隨後嘆了口氣,「可惜了。」

「你知道這人?」黑衣女子看了大將軍一眼。

「遠遠看過一刀罷了。」大將軍閉了閉眼,似乎是回味,又或是想像,「我還盼著十年之後能有個更有趣的對手,可惜卻是沒機會了。」

「那邊的那人就是唐公正的兄弟?」大將軍指了指遠處坑洞中的唐輕笑,「去將他給我抬過來。」

小夏過去把昏迷中的唐輕笑給抗在了肩上走過來放在沙石上,隨便他怎麼擺弄唐輕笑依然沒有半點反應。小夏之前不只是將他打暈了,還給他貼上了一張鎮魂符,讓他沒那麼容易醒過來。

大將軍看了看唐輕笑,忽然冷冷一笑,手中的長戟一揮就落在了唐輕笑的臉上。小夏甚至還來不及吃驚,那戟鋒在唐輕笑的靈台處輕輕一點一挑,一團小小的黑色霧氣就從唐輕笑的額頭中被戟鋒給挑了出來。

這是團小指大小的灰黑色霧氣,又濃稠得好像是一笑團灰黑色的污水在那戟鋒上流動,看上去讓小夏感覺到有些眼熟,忍不住脫口而出:「迷天鬼心咒?」

「還只是粒種籽罷了。」大將軍的聲音有些發冷,然後轉過頭去看了黑衣女子一眼,「你回去通知下面的人,其他地方也就算了,但只要在雍州境內發現蛇道人的蹤跡,一律殺無赦。」

「為什麼?」

「因為我看他不順眼。」

「就因為這個?」

「就因為這個。」大將軍淡淡說。那戟鋒上隨即閃過一道紫色的光芒,將那團灰黑色切割粉碎吞沒了。

※※※

這時候,遠在天火山外數十里的一處土丘上,一個凄厲無比的哀號突然響起。

哀號聲發自一頂小小的轎子中,這轎子是被一個熊一樣高大肥胖的人背在背後。這個人全身裹在一層修修補補的皮甲中,裸露在皮甲外的軀體上居然也布滿了密集的縫合痕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被人扯碎了之後再重新縫合起來的古怪娃娃,雙目的眼神一片獃滯,儘管背後的那頂小轎子中傳出的聲音足可撕破一般人的耳膜,這胖子也像是沒聽到一樣,依然呆愣愣地看著遠處。

「是誰?是誰?誰能察覺本座的鬼心咒?還居然敢毀去?是誰?」

轎中的尖細聲音滿是憤怒,像是只被人踩了尾巴的野貓,連轎子也左右晃動起來,好像轎中的人正在發泄。不過很快地轎子和那轎中的聲音就平息下來了,開始喃喃自語:「被毀去的只有一道……也就是說不會是猴子那邊的……那就只有孕育在唐家小子頭中的那一道元心種籽了。那可是掩藏在神魂最深處的,無論金志揚老兒還是那唐四都還沒有這等眼力,難道是十方禿驢……不對,這等雄強霸道不留絲毫餘地的感覺不是佛門神通……難道是大將軍?」

「大將軍」這三個字好像一盆冰水,轎中人的聲音馬上就完全地冷靜下來了:「大將軍特意將那本座的元心種籽拔出毀去,什麼意思?單單那唐家小子他不會放在眼裡,唐家堡他也不會在乎……是因為那唐四?是了,這人的性子和大將軍倒有幾分相似,特別是那一刀中的意境心性,大將軍多半會見獵心喜……那大將軍是賣他的好?還是……那唐四其實已經死了,大將軍在遷怒本座?」

自言自語到了這裡,轎子沉默了下來。半晌才有幽幽的古怪笑聲傳出來:「……若真是後者,那可有些糟糕了,一不小心弄壞了大將軍的玩具……大將軍會不會介意?」

「若是有人弄壞了本座的玩具……本座會不會介意?」對這個問題,轎中人自問自答了一下,立刻就找到了答案,「呵呵呵呵……本座當然會很介意,非常非常地介意……大將軍本來就有些看本座不順眼,元順一那女人大概也不會回護本座……看來本座還暫時別去雍州了。嘿嘿,也正好,正好撇開那場禍事,大將軍你玩的東西太危險,本座就不奉陪了,你自個去瘋吧……」

「走吧,胖子,本座的第一個玩具倒是差不多該準備好了。我們先去取。」轎中人的聲音終於變回得悠閑,得意起來。背著轎子的胖大漢子立刻邁開大步,背著轎子朝著天火山的方向走去。

※※※

轟隆一聲巨響,天火山彷彿被人直直地劈了一刀,小半片山體整個地斜斜滑落下來。

地面在震顫,數不清的樹木被滑落下來的山石推倒砸碎,數里之外的人們也能感受到那彷彿天災一般的力量。

大將軍策馬從那剩下的山體內走了出來,岩石和泥土不斷隆起,在他面前自動形成一條坡道,黑衣女子走在他的身後,宛如幽靈一般將身體和氣息掩藏在他的陰影之下。

數里外,一百黑甲鐵騎已經列好了方陣靜靜地等待。那原本在奪寶盟中帶領著十來個人的黃臉漢子也騎上了一匹馬,和他手下的那十多個人一起默不作聲地站在方陣一旁。

白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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