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火 第二十九章 血祭〔一〕

十方帶著那一百人騎著馬離開了差不多大半個時辰之後,石道人覺得自己終於明白了十方要帶那些人離開的原因。

起因是三盟主姚金東在安排人手的時候發了一句牢騷:「媽的,那和尚也真會挑人,我那幾個要專門帶出來見見血,練練手的年輕弟子全被他要走了。不會是凈土禪院缺人了,要把這些沒宰過人的毛頭小子抓去當和尚吧?」

能不能算一個真正的江湖客,最簡單的一個標準就是見沒見過血,殺沒殺過人。功夫招數練得再好,一看見別人一刀砍下個腦袋,自己手裡一劍刺死個人就手腳哆嗦,埋頭大吐,那也等於廢物一個。所以不論哪個幫會門派,都是一定要找機會鍛煉年輕弟子的。三盟主姚金東乃是荊州黑道聯盟散影會的二當家,借這次奪寶盟的機會帶年輕弟子們來見見場面,殺殺人練練手那自然是順理成章的。

這一句話一出,讓一旁的石道人卻是一愣。想了想,轉頭去問四盟主,悅來商行的徐州執事胡胖子:「你那幾個被那和尚帶走的是你們商行新培養的護衛么?」

胡胖子連忙擺擺那還拿著個包子的手:「盟主你放心。這次這麼重要的事,我自然帶的都是我悅來商行護衛隊里身經百戰的老手了。」

「哦?」石道人一皺眉。

胡胖子啃了一口手中的包子,哼哼唧唧地又說:「不過那和尚卻把我隊里的三個帳房,還有四個伙夫都帶走了,真不知道是搞什麼名堂?若不是看在今天便是最後一天了,他凈土禪院也和我商行有不少生意,我是怎麼也不會放人的。伙夫都給我帶走了,這叫我以後吃什麼?那些護衛烤的野味半生不熟,煮的乾糧如同豬食一般,叫我怎麼吃得下啊?」

「伙夫?帳房?」石道人點點頭。回想起自己五嶽盟中被帶走的那些人,似乎也正是派出來歷練,見血的年輕弟子,頓時明白了。原來十方那和尚帶走的一百多人,都是手上沒見過血,沒殺過人的。

……不過這是什麼意思?凈土禪院當然不會缺人,佛門天下第一寺,皇家也多加仰仗扶持,每年不知有多少磕破了頭也想拜入寺門中去。那難道會是十方和尚在哪裡悄悄準備得有什麼佛門大陣,需要拿這些手上沒沾過人命的人去祭煉發動……那又是更不可能了。

不會是想讓這些手中還沒人命的人遠離這是非圈,以免捲入這之後因為奪寶而引起的爭鬥吧?石道人只能想出這樣一個有些莫名其妙的理由來,但是拿那些佛門禿頭的行事方法一推,居然還很有可能似的,至少是從那些被帶走人的共同之處來看,好像也只有這個理由了。

真是幫無事生非的禿驢。石道人禁不住冷哼一聲。他雖然身披道袍,偶爾也會自稱貧道,但那不過是傳下那兩把飛劍的前輩也是道門中人,他對這飛劍主人的當年風範心嚮往之,也是為了更好地參悟那御劍術的口訣,這才去黃山古松觀拜入的山門。對於其他那些真正恪守清規戒律的出家人他向來不怎麼看得起,總覺得是幫被忽悠得昏了頭的獃子傻子,清靜超脫的道門還好,那些滿口慈悲,又要戒這個又要救那個的佛宗禿驢簡直就是不可救藥,這十方和尚做的這一出廢事就是絕好的例子。

不殺人,不被人殺,這就不是江湖了。只要入了江湖,就是來殺人,也時時要準備著被人殺的。這江湖上哪一個功成名就的豪俠,高手,不是殺人殺出來的?就算如那唐老四一般天資卓絕,豪氣過人的好漢,刀下的人命也絕不會少。集合在這裡的諸位好漢,那更都是站在死人堆上的。那邊三盟主姚金東所在的散影會好大一部分生意便是收錢殺人,黑吃黑,荊州黑道上的一半好漢都是死在他們手裡的。四盟主胡胖子乾的雖然是商行,和其他商行爭搶貨源商路的時候明裡暗裡殺的人做的虧心事也夠多了,要不是怕別人報復暗殺,他何苦去練那被人改得面目全非就只能圖個肉厚不易受人暗算身死的吞天化氣功,一天到晚吃吃吃,每個月還要糟蹋一個黃花大閨女。至於剩下的那幾個盟主也沒一個不是如此。至於自己,殺的人有多少幾乎連記都記不清了,當年陰山論劍之上那華山劍派居然群起而攻之,結果不過一盞茶時間就被自己一雙飛劍殺得給滅了門?要來這江湖上混下去,要混的好,那就只有殺,殺出個明天,殺出個未來,殺出個金光大道。就像那水中魚蟲一樣,最無能弱小的便吃草吃泥,然後就被大一號的吃掉,然後還有更大一號的還在上面等著,只有足夠大足夠兇猛的才能悠然自得搖頭擺尾。

這天下眾生天性皆是如此彼此互殺,那佛門禿驢們偏偏還要講什麼慈悲,還要講什麼度化,真是世上最好笑的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你不是說眾生平等么?你可知這人從一生下來開始到長大,要吃多少雞鴨魚肉害死多少蛇蟲鼠蟻?乾脆生下來便一刀殺了,那才是最大的慈悲度化。

背後雙劍嗡的一陣低鳴,將石道人從不自覺的臆想中驚醒,他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拳不自覺地握緊了,咬緊了牙關,才吞下的口水中都好像帶著些腥味。

怎的忽然這樣大的殺性了?石道人隨即有些自嘲地一笑,重新放鬆下來。看來是這大戰臨近在即,心緒不自覺地有些緊張起來,又被那蠢和尚給氣的。

是的,那蠢和尚畢竟還是有些眼光的。佛門雖然假惺惺的婦人之仁,那些藉助信徒願力的神通卻是不假,不知怎麼的就居然能看出那些人手中沒沾染過人命,也能感覺出這即將到來的奪寶之時絕對會是一場腥風血雨。

腥風血雨倒不是說那天火派的餘孽會怎麼樣難以應付。祭煉朱雀靈火不只會將他們所有的法力法器全部用上,以那些人的性子說不定連命都會賠進去不少,這是玄水宮主等幾位道法高人一同下的論斷,絕不會錯。真正的敵人乃是潛伏在這奪寶盟中的那些心懷不軌的,或是想辦法窺伺在旁的,都偷偷將自己的爪牙隱藏起來,就等著到時候那靈火現身的關鍵一刻。

但那些人有準備,難道自己就沒有么?想到這裡,石道人又是微微一笑。難道這花莫大力氣整合起來的奪寶盟,當真只是圖個人多熱鬧?悅來商行那邊偷偷運進來的火器和機關獸都是花大價錢買的軍械,江湖械鬥里用上這些,保管給那些居心叵測之人一個大大的驚喜。

至於自己背後這一對飛劍,天下間能擋得住的人又有多少?拋開唐老四那種天資絕倫的怪物不算,縱然是一般的先天高手,佛門的金剛羅漢,在自己的全力一劍下也只是土雞瓦狗罷了。這一場奪取靈火之戰,說起來也不過是自己功成名就,從此在江湖上,在天下創出一個莫大的名頭和基業傳承的祭典罷了。殺出來的祭典。血祭。

嗡……背後的飛劍又是一陣低鳴。石道人微微一怔,怎麼自己又不知不覺地發了這麼大的殺性?

……不對!石道人的瞳孔猛地收縮。這飛劍的鳴動並不是感覺到了自己心中的殺意而共鳴,而是感覺到了其他更龐大,更隱晦的殺氣在給自己示警!而自己居然也是不知不覺中被這殺氣給引動了心性。

左右四顧,周圍,整個廣場上的人卻都沒顯示出絲毫的異樣來。石道人並不奇怪,這些人雖然也算是各門各派精選出來的,卻最多只能算是二流,整個奪寶盟中也只有自己一個的修為勉強跨入了先天的境界,這才能感覺到那股莫大隱晦的殺氣,還被不知不覺中牽動住了心神。

「盟主,怎麼了?」旁邊不遠處的胡胖子已經在吃今早的第三十八個包子,看著忽然間滿臉警惕之色,四顧張望的石道人,頓時也有些緊張起來,「是不是有哪裡不對勁?你聽到什麼,感覺到什麼了么?」

石道人沒有搭話。這時候他心中的警兆也越來越濃,那股原本如霧氣一般茫茫無邊,也難以察覺感知的殺氣現在正在逐漸凝實,能夠確實地感覺到了。

忽然一聲古怪的嘶號從遠處傳來,越過這廣場上的喧鬧落在石道人耳朵里,他抬頭猛地一看,立刻就辨別出那正是唐公正閉關的那個方向。

果然有問題!石道人身形一閃就來到了三盟主姚金東的身邊,一把抓住他,厲聲問:「那些飛天鷂子是不是真的派出去巡查了?怎麼這有了動靜還沒發訊號出來?」

「怎麼了怎麼了?是不是真有什麼事?」胡胖子啃著包子也跟了過來,連聲發問。這胖子練的那門古怪功夫只能靠不停地吃食來大大提升身體的體質,練得再深厚也沒什麼用,不用說殺氣了,連剛才那一聲傳來的古怪嘶號都沒聽見。

而三盟主姚金東則是滿臉的不解和惶恐,連連點頭:「一早就全部派出去了啊。這些天都沒停下來過,盟主你看,那些天上飛著的不就是么?」

石道人抬頭看去。越過周圍稀稀拉拉的樹頂,那厚厚的雲層出奇的低,好似一塊巨大無邊的幕布一樣反映著下方的巨大火球照上來的光。但是除此之外那裡什麼都沒有,連飛鳥的蹤跡都看不見絲毫,更不用數說那些載人的機關獸。

「這哪裡有?這上面哪裡有?」石道人的吐沫星子全噴到了姚金東的臉上,他自己都忘了有多少年沒有這樣著急暴怒得完全失了風度的時候。

「有啊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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