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火 第十五章 談〔二〕

當小夏遁地從初陽道人那裡離開的時候,唐公正正坐在石道人的木屋之中,雙腿盤膝而坐,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黃山劍仙。

此刻石道人正在閉眼呼吸吐納,原本插在他背後的兩把飛劍現在又飄浮在了空中,隨著石道人從口中呼出的白色罡氣浮沉不定。半晌之後,這兩把飛劍划出兩道弧線飛回石道人背後的劍鞘中去,石道人也慢慢地張開眼睛,看著面前的唐公正點了點頭,緩緩說:「有四少為我解釋你刀法中的刀意口訣,我這兩把飛劍中的神念總算能重新凝聚起來一點了。雖要重新恢複之前的狀況大概還需回去慢慢溫養數年,但這關鍵之時也還能勉力用出御劍術來,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唐公正淡淡說:「這兩把寶劍本就是傷在我手,此舉也是理所應當的。」

石道人半閉著眼皮默然了一會,又繼續說:「若是我所猜不差,這口訣中還有些是你唐家堡奪去的天魔五冊中的毀天滅地大碎滅手的口訣吧。四少你得了你家老太爺的青睞得修這無上武學,卻居然隨口就告訴旁人,當真無所謂么?朝廷嚴令,修鍊魔教武功乃是死罪。雖然你唐家堡家大勢大,和影衛也有來往牽扯,不怕這些束管尋常人的規矩,但傳揚出去也總是樁麻煩事吧。」

「武學本是天下人的武學。那大碎滅手歷經我唐家幾代家主不斷揣摩修改,化為大碎魂手,早已不是原本那魔教的鎮派寶典。我說給道長聽的只是其中寥寥幾句,不足十分之一,無傷大雅。何況道長也讓我見識了上古仙人留下的御劍術,對我刀法大有裨益,現在我告知道長几句口訣又有何妨?」說著唐公正又苦笑了一下,「關鍵的是若是我不說這幾句,道長也無法重新在這寶劍中凝出神念來啊。」

石道人卻好像是完全沒聽到唐公正的說話,只是閉眼又想了半晌,才睜開眼睛看著唐公正,雙目精光懾人:「為什麼?四少此舉是何意?」

唐公正依然還是那樣的淡淡說道:「只是希望道長明白,我對道長確無半分惡意。」

石道人用那刺人的眼光看了他一會,這才閉眼,長嘆一口氣後重新睜眼,眼中已全是滄桑:「四少的胸襟氣度乃貧道生平僅見。怕是放眼天下江湖也難以有與四少比肩之人。貧道這一生極少服人,就算是當年龍虎山張正陽我也瞧他不起,認為他不過是承了家業才有那份名聲本事,但如今見唐四少卻才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天生英雄,貧道是真正地心服了。」

「如今不用四少說,我也明白四少確實是對我毫無惡意了。那四少接下來還要說什麼呢?」

唐公正緩緩開口說:「之前唐某不想多事,但這一路而來大家也算相交一場,石道長的御劍術也讓唐某大開眼界,所以唐某也忍不住在此一問……石道長身為五嶽盟一派尊長,天下有名的高手,難道還看不出你們這圍困天火派之事極有可能是有人藉此設下的一個局么?石道長你又何必涉險其中,還帶著這兩千多江湖客一起前來呢?」

「……」

石道人對唐公正這話並不顯得很驚訝,只是默然一陣後反問:「我知道四少何出此言。此事的過程中確實有些地方看起來有人為的痕迹……我就不與四少爭辯這其中細節關竅上的真假與否了,就算真是如此吧,若是真的有人設下這個局,四少你說會是誰?所為的又是什麼呢?」

「……我不知道。」唐公正嘆了口氣,「……我家老太爺也不知道。所以他叫我來看看。」

「……既然四少也說不知道,那不妨我就和四少兩人來推敲看看吧。」石道人淡淡地笑了笑,「四少你說,此事中最有價值之物是什麼?」

「自然是那朱雀靈火了。」

「那假設的設局圖謀之人,想要的一定也是這個了?」

「……大概應該是吧。」

「會是誰想要?」

「……不知道。」

「既然四少也不知道,那不妨我們就來推敲看看吧。」石道人淡淡一笑,「從這江湖上最有權勢最有實力的說起。首先,佛道兩門肯定是不會沾惹這些是非之物的了。凈土禪院還派了個小神僧十方來,也說的是和四少一般要來看看這其中有什麼陰謀。而龍虎山那邊就更是沒風聲,那張正陽本就是愛好排場虛名的偽君子,近些年受朝廷封賞不少,又有那神機堂去捧他的臭腳每年請他去簽發什麼除妖滅魔令,當真自以為就是天下道門領袖,世外高人了,這等巧取豪奪有可能讓他張天師的清譽受損的手段他是絕不會用的。至於真武宗則一向低調,那南宮宏也不過是一個人來看熱鬧的罷了。至於幾大世家……這一點四少該比我清楚,四少說,可會是你們做的么?」

「不會。各自都已家大業大,這數十年間天下格局已定,就算是再難得再有用的異寶奇珍,誰還會想冒激怒其他人和影衛的危險來圖謀這個?」唐公正搖頭,旋即又想起不惜苦忍五年潛伏進去的唐輕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太年輕太莽撞,慾望太強就遮掩住了視野,只看到那的功成名就後的萬眾矚目,一件事為什麼要去做,做了之後其他人的反應,整個局面的變動是什麼,這些需要一定高度和眼光的東西就全然看不見了。這朱雀靈火就算唐輕笑真的拿到了手,唐家堡也根本不會要,若是惹出的事和麻煩太大,說不定家裡還有些人會生出滅口的心思。

「那天下間最有分量的還剩下誰?影衛?天家鷹犬,固然是能耐不小,但他們的職責乃是穩固掌控這大乾江湖草莽,怎麼還敢來暗中推波助瀾?若這真有人設局,恐怕他們還會幫著找出來吧。」

「……」

「……剩下的也就只有那雍州將軍府了。那葉紅山不過是一介帶兵打仗的武夫,自身也從不過問江湖中事,但將軍府的一幫人卻有在江湖上活動的。說起來,似乎他們才是真有設下這個局的可能,但問題又是他們設下這局有什麼用?如今天下承平,西狄狼主已沉眠數十載,據聞各部間正醞釀巨大風波,自顧不暇,雍州紅葉軍尾大不掉之勢越來越明顯,當年縱容西狄南侵之事一直是朝廷心病,天下儒門士子更視葉紅山為眼中釘,正要設計尋他的把柄,這時節將軍府的人怎的還給主子添亂?何況據聞那葉紅山飛揚跋扈,自命不凡到了極點,初出茅廬就敢陣前刀斬欽差,若真是想要這靈火必也是帶兵來取,絕不會用設局暗算這麼隱晦的手段。」

「……」

「那再剩下的還能有誰?魔教餘孽?原本就不過一些死剩的殘渣,早成過街老鼠,近些年來那什麼除妖滅魔令也激得不少所謂的江湖俠少們熱衷四處找尋魔教蹤跡,稍有蹤跡些的幾乎都死絕了,剩下的大都悄悄依附在些大家族的羽翼下。這些人自顧尚且不暇,還敢出來興風作浪不成?」

「……」

「至於其他剩下的如崑崙崆峒這些門派,大多有自知之明不會來趟這渾水。反倒是我奪寶盟中這些二流幫派和一些獨行散人倒還敢做做白日夢,卻又都萬萬沒能力設下如此大的一個局面,結果被我聯合在一起,相互制約壓制住。」

「……」

「既然四少直言相告,貧道也就與四少交交心吧。」石道人沉吟一番,忽然神秘地一笑:「說到那朱雀靈火嘛……貧道也不是真的志在必得。能得手固然是好的,但若有變故,四少真當貧道不將手下這些五嶽盟弟子的性命放在眼裡么?此番貧道最大的目的其實只是借這機會將這些和我五嶽盟有關聯的幫派組織進一步整合一番,若是能得到靈火自然是名利雙收,從此我五嶽盟無論聲勢實力都躋身江湖一流。即便有什麼變故靈火到不了手,經此一役之後我五嶽盟的名聲依然會大振,而且人心凝聚,正可藉機成事。」

石道人面帶微笑地這一番侃侃而談,唐公正只能默然而對,暗地裡長嘆一口氣。不得不承認,石道人的這一番推敲確實可謂冷靜細緻,面面俱到,沒有足夠的眼光見識和推敲是絕做不到的,他能拉起這兩千多江湖客的聯盟來,看來並不是只靠著兩把犀利的飛劍,更不是頭腦一熱就不知天高地厚的無謀之輩,這分明是事先和人一起多番商議才得出的這個結果。

只可惜細緻嚴密並不一定就意味著正確,如果是在事先就在心中隱隱有了番所欲的結果,那再細緻的推論最終也只是成為那已定下了的結果的有力佐證。

所謂利令智昏,並不是說只有蠢人才會幹蠢事,聰明人一旦太過聰明,干出來的蠢事反而更蠢,因為聰明人覺得自己絕不會做蠢事,還能找出足夠多的證據證明這蠢事其實並不蠢。

說到這個地步,唐公正也就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沒用了。他將那口氣嘆了出來,對石道人抱拳道:「既然石道長早已將情狀推斷得如此細緻,那唐某也不再說什麼沒用的廢話了。只是望道長處處提防小心。」

石道人也點點頭道:「四少一片苦心,貧道記下了。關於令弟之事四少儘管放心,只要四少和我們一起等到那祭煉靈火完畢之時一同衝進去,有我奪寶盟兩千高手在,只要令弟確能平安撐到那時候,定能保他全身而退。」

※※※

從石道人的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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