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兄弟 第七章 兄弟〔三〕

這就是那個背叛了唐家堡的廢物在外面偷偷留下的兒子?果然也是個不知所謂的蠢貨。

看著那個完全不似唐門子弟的哥哥,唐輕笑不屑地在自己心裡冷哼了一聲,自言自語地這樣說了一句。

不過他旋即又發現和自己的感覺好像並不真是這樣,並沒有那種理所當然的厭惡和不屑,面前這個高大健壯,完全不似唐家人的身影,還有那張雖然輪廓粗獷滄桑得多,但是眉目間依稀還是能發現一些和自己的相似之處的臉,明明都是頭一次看見,卻能讓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從腦海中某個最深處慢慢瀰漫出來。

大概這就是血脈的感覺吧。雖然看起來有些不知所謂,但終究也是唐門的子弟。想到這裡,唐輕笑又釋然了。而且他居然還隱約擔心起來,這個根本沒有一丁點唐門味的唐門子弟,唐家堡能容得下么?

對於唐輕笑的父親的叛出家門,雖然老太爺沒說過什麼,沒責怪遷怒過四房的任何一人,也沒下過手令去追捕,但沒有人會真的以為這事這樣就能算了。這畢竟也許是唐家近百年來最大的一次損失,丟的最大一次臉。而現在這個丟出去的臉現在自己還回來了,老太爺還願意接下么?

老太爺到底怎麼想的誰也不知道。他只是祠堂里召開的臨時的宗族大會,說是想聽聽家裡人的意見。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其實也只是個形式罷了,既然老太爺願意叫所有人都一起來,那自然是早有了定見,而其他人則也肯定是不會有什麼多餘的意見的。唐家各房之間雖少有暗鬥,但其他的感情聯繫只有更少,對於四房的這個私生子是不是要認祖歸宗,是不是要回唐家堡來,只要和他們沒有利害衝突,那就完全不關他們的事。這次的大會他們不會有任何的意見,就好像看一出和自己無關的戲一樣,頂多只是有些旁觀的興緻。

不過誰也沒想到,這次大會還真的讓所有人看了一幕好戲,一幕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終身難忘的好戲。

唐家的祠堂坐落在唐家堡的中心,很寬闊,但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濃濃的好像一個百歲老人身上的老舊味。這祠堂經過數百年間的陸續修繕,擴建,雖然很細心地打掃維護,但在蜀州潮濕的氣候下難免還是浸出絲絲的陳腐氣息。

但就是這股老舊味,讓每一個走進這裡的唐家人都會從靈魂最深處感到敬畏,感到自豪。因為和這味道同存的,還有祠堂正中央那數百年間積累下來的數以百計的靈位,那上面每一個名字都是曾經是江湖上一個的傳說,都曾經在江湖上甚至整個天下掀起驚濤駭浪,這陰沉的老舊味里浸泡著的是唐家數百年的威名,是所有唐家人的精神和魂靈所在。

每一次走進這裡,唐輕笑的心情都和最虔誠的信徒一樣。他才十一歲,就曾經不止一次地想像過自己到底要用什麼方式去犧牲去死,才能把帶有自己名字的靈位放在那上面。

唐公正卻好像並沒這種感覺。對那些密密麻麻的靈位只是掃了一眼便不去多看。

「回來了就好。多年漂泊在外也很辛苦吧?回來這唐家堡住了幾天可還習慣?」

老太爺和老太太坐在正中的那些靈位前,看著這個二十多年來才第一次祭拜祖先的唐家子弟,老太爺一臉的漠然,老太太臉上的微笑則很和藹,好像真的只是看著一個遠方歸來的遊子。

「其他都還行,只是這裡天氣不好,難得看見幾天太陽。」唐公正嗤啦一笑,讓不少人側目。在這唐家的聖地,在老太爺老太太的面前,已經很多年沒人敢這樣笑過了。

「你爹,天昊他可還好么?」老太太很和藹的聲音問。

「爹……五年前舊傷複發,已經去世了。」唐公正的眼眶微微一紅,「他臨走的時候說,最大的遺憾就是這麼多年都沒能回唐家堡來,向老太爺和老太太磕頭請安。讓我以後回唐家堡的時候,多給老太爺老太太磕幾個頭補上。」

說完,他就真的馬上跪下朝老太爺和老太太咚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

「哦,那你怎麼不早些回唐家堡來呢?」

「爹叫我刀法練成之前不許回唐家堡。我年前才終於將玄陽九斬練成,這才趕回來。」

「刀法?」老太爺抬了抬眼皮,「誰教你的?我記得你爹不會用刀,我唐家堡也沒有什麼刀法,你爹沒教你用暗器么?」

「沒有。他只是問過我要不要學,我說不喜歡,他說不喜歡就別學了。」

「不喜歡?」老太爺的聲音很奇怪,好像第一次聽說居然有人不喜歡暗器,「為什麼不喜歡?」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唐公正也愣了一下,歪頭想了想,好像第一次聽說不喜歡還需要理由。他想了想,好像終於想到了個理由,又是嗤啦地一笑:「可能是覺得不夠痛快。」

老太爺哦了一聲,點了點頭。

老太爺的面上還是一片淡然,周圍的其他人的臉色卻已經開始精彩起來了。一個唐門子弟在唐家祠堂,在唐老太爺的面前說不喜歡暗器,說暗器不夠痛快,他們都不知道該發笑還是發怒。

唐輕笑的臉色則已經鐵青。一個唐門子弟居然說出這樣的話,簡直不知所謂到了極點。如果不是這裡是唐家的祠堂,不是還有老太爺老太太在那裡,他立刻就要出手讓這個哥哥體會一下這不夠痛快的暗器到底有多痛,有多快。

「那你的刀法是誰教的呢?」這次是老太太在問。

「沒人教,我自己學的。爹只教我最基礎的內功和拳腳身法,然後我只要看見了用刀的好手就去切磋請教,將他們都打敗了,我也就將他們刀法上所能學的學得差不多了。」

「那你打敗過些什麼人呢?」

「第一個是十二歲的時候擊敗劉家大院的護院武師首領,此後有荊州牛頭山二當家『鬼影刀』,有關中刀客張大頭,有『大漠狂刀』木高……最久的一次是十八歲的時候和冀州的獨行大盜『半邊風』,一路打打跑跑花了差不多半年的時間,有幾次幾乎被他殺掉,最後總算將他擊敗。最近的一次是在兩年前,在揚州的上申城看見兩個和尚捉妖,手中明明無刀,卻能劈出破空刀氣,威力極大,而且其中刀意頗為古怪,我忍不住上前討教,卻沒想到原來是凈土禪院兩位護法金剛,別人用的根本不是刀法,只是法力神通,一時收手不住,將別人手中的法器給劈斷了,害得我道歉了好久……」

唐公正摸摸頭,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老太太臉上的微笑更慈祥了。周圍有人互相交換了下眼色,其他的倒也罷了,能劈碎凈土禪院護法金剛手中的法器,這刀法修為就算放到普天之下也能入得一流,而且這還是兩年前,他不過二十齣頭,按他所說刀法還沒有練成。

「那你的刀法現在已經算是全部練成了?」

「哪裡能算全部練成。不是有句話說活到老學到老么,學武之道永無止境。我如今最多只能算是小成,知道自己的路在哪,不用再到處去找人請教,去琢磨別人的刀法了。我想爹說的練成大概也就是到這裡了。」

「哦?那你以後的路在哪?不去向別人學,那還要向誰學呢?」老太太好像對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孫子越來越有興趣了。

「向天學,向地學,向值得學的學。」唐公正想了想,一笑,又補了一句:「向我自己學。」

前面的倒也罷了。這最後的一句委實有些莫名其妙。周圍的唐門子弟雖然沒有開口,卻有不少互相交換了下眼神,有詢問的,有疑惑的,大多卻是不以為然的。

老太太和老太爺也交換了下眼神。準確地說是老太太看了老太爺一眼,老太爺依然還是一臉的漠然,淡淡地看著前方的唐公正,只是下顎微微動了動,似乎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然後老太太也微笑著點了點頭,轉過頭來看著唐公正,說:「你下去之後可以去向二房的三姑說一聲,她自會給你在唐家堡安排所院子。堡中的規矩你可向你弟弟詢問。如今四房就只剩你們兩兄弟了,日後可要相互扶持。」

「是。」唐公正點頭。他答應得很自然很輕鬆,周圍的其他人卻有些少少的騷動,老太太這一開口,無疑就是承認了他已經是唐家堡的人,一個真正的唐門子弟。

但是一個不會用暗器的唐門子弟?簡直就像是一隻不會游水的魚,不會飛的鳥一樣的不可思議。還有,難道對他的這個身份,對他父親叛出唐門的事老太爺也完全不予追究?不予絲毫計較?若是被江湖中人知道了他的身世,不會成為其他世家的笑柄么?不會對唐門這數百年的威名有損么?

這樣想的人肯定很多,卻沒有一個開口。因為老太爺和老太太已經開過口。其他人能想到的,他們自然早就已經想到,而他們所想不到的,老太爺和老太太也肯定早就考慮清楚了。

唐輕笑的也是這樣想的。老太爺和老太太自然有他們的考慮。只是他也很不甘心,他剛才看得很清楚,老太爺確實是微微點了點頭。而在他們這一輩的唐家子弟中能得到老太爺點一下頭的一個都沒有,連他練得這樣苦,這樣用功的也沒有。

接下來,就是唐公正去給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