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之瀨悠斗緊握拳頭,指甲插入掌心,幾乎要劃破皮膚,用力到顫抖。
帶著憤怒,帶著悔恨,他瞪視著覆蓋著街道的墨黑夜空。
他想發泄怒氣的對象逃了。
他能發泄悔恨的場所沒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無法發泄的激動情緒從體內湧出,湧出,湧出,湧出……之後,手緩緩失去了力道,腳的力氣也沒了。
悠斗癱坐在地上,豎起雙膝掩住臉龐,他不想做任何事,倦怠感,無力感,失去感,還有其他各種負面情緒全都往他的背上堆積。
亞夢,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就算她是突變靈,就算她是魔神,她還是自己最重要的妹妹。可是他卻讓自己的妹妹……
在自己的懷裡
這樣的選擇是正確的嗎?
『今後、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要被打敗,這是、跟我的、約定、喔。』
妹妹的話回蕩在耳邊。
在人生這條路上,為了「不被打敗」,有必要存在的東西。
悠斗深刻感受到這一點。
心所歸屬之地。
享有安詳之地。
能被撫愈之地。
對悠斗而言,那是妹妹存在的空間,有家人存在的實際感受,囤積於理所當然的存在陪在身旁的感覺最深處的安全感。
那些都消失了。
今後將開始沒有人督促的生活,必須度過沒有人支持的生活。
『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要被打敗。』
在心中擁抱妹妹留下的遺言。
『這是跟我的約定喔。』
快被失去感打敗,就要無法忍受了。
緋夜梨爬著靠近悠斗。從氣息就能得知。
什麼都別說,什麼都不要說,你敢說安慰的話看看,你一說我就……我就……
她爬到悠斗身旁就停下來,纖細的雙腳隨意放在地上坐著,並沒有要開口的打算,只是沉默地陪在他身旁。
很感激。
悠斗依舊將臉埋在雙膝上,驀地他想起黑桃的話。
他說過什麼變回人類之類的話……不過他立刻將那個穿著晚禮服、令人憎恨的突變靈的臉趕出腦海。
因為現在再想也沒有意義了……
幾分鐘後。
緋夜梨一直沒有要開口的跡象,悠斗關心地抬起頭來,擔心她該不會是昏倒了吧?
她美麗的雙陣凝視著遙遠的夜空。
察覺悠斗的注目,緋夜梨回頭看他,黑色長髮從肩膀沙沙沙地滑向背後。
「…………」
視線交會,緋夜梨還是沒打算開口,只是沉默地凝望著悠斗。
「說話啊。」說出口的話里不禁帶剌。
緋夜梨撥開蓋住眼睛的瀏海,終於開口: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似乎是擔心他。
「是嗎?不過這下你的目的達到了吧?那麼別管我了,回你自己家去。」
不由自主地,愈來愈尖銳。
緋夜梨的眼神有些不高興,「我沒那麼冷血,不會把受傷的人丟下不管。」
「我想一個人靜ー靜。|
「說謊。我就在這裡。」
「喂,我哪有說謊。」
「不喜歡被說是『說謊』,那麼換成『逞強』可以嗎?.」
「什麼逞、逞強……我真的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就在這裡不動,呵,該說是動不了比較正確吧。」
「動不了?喂,你沒事吧?」
悠斗的臉不自覺靠近緋夜梨。
她被變身成魔神的亞夢多次彈飛,摔在柏油地上,那麼硬的地面只是跌倒就很痛了。
仔細一看,緋夜梨的衣服到處都裂開、破掉,還滲著血。
「我已經成功將炎龍再封印起來了,痊癒能力應該會恢複到常人的好幾倍,只要休息三十分鐘,傷口大概會全部癒合。」
「這樣啊,好像很厲害……」
「厲害的是炎龍,不是我,而且身體的傷痕會癒合,心裡的傷痕卻……」
痛。彷彿有什麼剌中內心。就在這個時候。
「哇啊————!你在這裡啊!扭洛莉莉莉莉莉!」
有個人尖聲吶喊,一邊衝進停車場。
外頭的燈光讓紅色短髮在黑暗中浮現。是雀。
又是黑桃嗎?
「那是本人。」
緋夜梨輕拍手還撐在地面上的悠斗的肩膀說。她能輕而易舉看破黑桃的化身。
「扭洛莉!你還真下得了手啊啊啊,你怎麼全身是傷?沒、沒事吧?悠、悠斗,究竟發生什麼事……」
衝到悠斗跟緋夜梨面前的雀在浮現滿臉驚訝的表情之後,立刻從右袖鏘地秀出警棍,臉上的表情瞬間變成除靈師的模樣,眼神巡視四周。
「已經沒有敵人了。」
聽到緋夜梨這麼說,雀抖動唇角,警棍也沙地消失在衣袖裡。收放速度之快彷彿變魔術。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雀立刻冷靜下來這麼問。
「我話先說在前頭,炎龍的再封印已經完成了。」
「哼,笨蛋扭洛莉,這種事我看也知道。你真的……很笨。」
泫然欲泣的表情在雀的臉上一閃而過。悠斗不懂她怒吼著衝進停車場的原因,也不知道她為什麼露出快哭出來的表情。
「雀,我知道你擔心我。」
「知道你為何還要再次封印火災扭洛?」
「以後不需要擔心了,炎龍的污穢已經消失了。」
「啥?那是什麼意思?」
雀在悠斗跟緋夜梨面前蹲下,然後一屁股坐下準備聽他們說話。
緋夜梨說明在停車場內發生的事情,時而帶著同情與悲傷的眼神看著悠斗。
亞夢是突變靈。
黑桃化身成雀,從旁盜取炎龍,結果導致亞夢墮正。然而那不是墮正,而是墮聖,因此他們必須跟魔神對抗。
還有悠斗將亞夢送往她原本該去的地方,那個時候亞夢將炎龍的污穢全都凈化了。
因為這樣,緋夜梨可以延長很久的壽命。
雀沉默聆聽,每當緋夜梨說一個段落,她就緊握拳頭。
「臭黑桃,下次讓我看見我一定收拾你!」
明明是在生氣,她大大的眼眶裡卻泛著淚水。
她難過亞夢的事。
緋夜梨說著說著也不時用纖細的手指擦拭眼角。
可是。
悠斗……哭不出來。
內心的確沉重,妹妹消失時眼淚也奪眶而出,然而現在卻一滴也流不下來。
悲傷太過深沉,彷彿只要一落淚就會墜入漆黑的無底深淵。
「為什麼亞夢會這樣……」雀的臉孔有些扭曲。
幾秒鐘後,才剛聽她發出「噗」的奇妙聲音,隨即「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哇啊—————————!」放聲大哭。
「別、別那樣哭得跟小孩子ー樣,你、你不覺得、太、太難看了嗎……嗚嗚嗚嗚嗚嗚。」緋夜梨也雙手搗著臉哭了起來。
面對為了妹妹傷心落淚的她們,悠斗只是抱膝坐著。
心彷彿走失了。
雀吶喊,「哇啊啊————————嗯!這樣太殘忍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緋夜梨也不停嗚咽著。
突如其來地,有一道爽朗的聲音響起:
「請問,現在是什麼情況?」
震撼。
悠斗抬起頭。
緋夜梨的手從臉上拿開。
雀回頭。
心震撼著。
距離他們三個人坐的地方約五公里遠…………有個人站在那裡。
「怎麼可能……」緋夜梨喃喃自語。
「啊?光溜溜?為什麼?」雀呆若木雞。
悠斗彷彿面對野生小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