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降雨天氣,終於轉晴的早晨。
我比平常起得更早,迅速地洗把臉,俐落地換好衣服後出了家門。
太陽還在東邊天空偏低的位置,風吹在運動背心裡的肌膚上,涼爽宜人。或許是因為雨過天晴的關係,空氣感覺比平時更清新。我做了一個大大的深呼吸,將新鮮空氣吸進肺部,然後往海的家走去。
當然,我這樣做不是因為最近攝影因下雨而延期,想趕快開始拍片。我早起的理由,是在想一大早前往的話,或許可以見到好一陣子沒碰面的一歌學姊。
見到之後又要做什麼……關於這點我還沒想好。
只是,我聽說學姊獨自一人在尋找那個「地方」,看到海明顯地失去冷靜……才想直接問問看學姊。
問她今後打算怎麼做。找到那個「地方」之後要做什麼?然後,海又會變成怎樣?
也許有人會說我雞婆,說的也沒錯。但是,是我找學姊一起拍電影的,我不能只是咬著手指觀望事情發展。
從夏日祭典的那晚起,沒想到事情會發展至此……我也沒想像過,學姊竟然是外星人,只要達成了來到地球的目的,就會回到遙遠的另一個地方。
可是,學姊已經是我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如果她一個人採取行動……我們之間的平衡會急遠變得不安定。海也是,柑菜也是,我也是……。搞不好連美櫻也是。我不能坐視這種大家都雞受的狀況不管。
可是,見到學姊之後我該說些什麼?
最難過的其實根本不是我們,而是學姊本人吧?
想到這裡,腳步不禁變得沉重。
比起走出家門的時候,太陽升高了一些,四面籠罩著一種徵兆,告訴大家今天將會是炎熱的一天。從道路兩旁綿延不絕的田地,傳來青蛙的嗚叫聲。
我稍微放慢速度,邊走腦中邊慢慢思索。在見到學姊前,我想先整理好自己的想法。我想對一歌學姊說什麼,真正想說的,是……
就在這個時候。
從海他家那邊,也就是我的正面,有一個正往我這邊跑來的人影,映入我的視界。這麼一大早,在這樣的農村道路上竟然會遇到人,正在納悶,忽然,我睜大了眼睛。往這邊而來的人影,嬌小的身軀、飛散的藍色頭髮。不可能會看錯。我反射性地躲進電線杆的後面。等到我與全速奔跑的柑菜擦身而過的瞬間,我無可避免地,看見水滴從她的眼中滴落。
這一幕,就讓我理解了大致的情況。
柑菜一定是與學姊見面了。不只是見面,柑菜必定還盡她所能,做了一些什麼。而且,還是以絕對不會為自己帶來好處的做法……
柑菜在離我幾公尺的地方停止奔跑,然後肩膀開始發抖。
「……為什麼……你怎麼……」
我聽見她顫抖的聲音。這個聲音,最後變成了從體內硬擠出來的叫喊: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啦!……看我被甩有這麼好玩嗎?嘴上說要為我加油,其實是想看我落得這種下場?有夠沒品的!……你走開啦……回去啦!讓我哭個夠啦!」
我靠近開始抽泣的柑菜,從背後抱住了她的身體。
我沒有特別想到要這麼做。
但是,我阻止不了自己的動作。
「……我拋不下你。我拋不下你啊……」
我衝動地以手覆蓋柑菜的眼睛,我的手被她的淚水沾得濕透。
我閉上眼睛,哀求似地低聲說:
「……拜託啦,柑菜……你別哭啊……」
柑菜像決堤般痛哭出聲。
我的柑菜,從小她就是我嚮往的對象。
柑菜總是那樣堅強,比誰都要頑皮,她是帶領著我前進的存在。
這樣的柑菜談了一場戀愛。
因為戀情無法開花結果而哭泣。
很快地,我的手接不下的淚水,在柑菜的臉頰上留下好幾道淚痕。柑菜的呼吸一吸一頓,淚水不斷滾落,以細微的音量哀聲道:
「……我喜歡,海人……我真的……真的好喜歡海人……海人……」
柑菜抽咽地哭著,我更用力地抱緊了她。
我能做的只有這個。
只能感受臂彎中的柑菜,屏氣凝神。
拜託啦,柑菜,你不要哭。
我沒打算把你弄哭的。
可是我卻——
……就在這時,毫無預警地,柑菜突然甩開了我的手臂。
柑菜無視於困惑的我,逕自向前走去。
「我要回去了。」
「咦?……啊,喂,喂,等等啦!」
「不要跟過來!」
她氣勢洶洶的口氣,讓我不敢再動一下。柑菜以穩健而迅速的腳步越走越遠,一次也沒回頭。
好像打從一開始,就沒我這個人似的。
等到完全看不見柑菜的身影后,困惑與煩躁交雜在一起,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手上還殘留有柑菜的淚水,一片濕答答的。
無意識地仰望天空,夏日的強烈日光射進眼裡,告訴我已經過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我抬頭繼續望著天空,握緊拳頭,確認它的觸感。
沒有遮蔽物的日光,炙熱地燒灼著肌膚。
後來,兩天後的中午。
我在前往柑菜家的路上。昨天一大早柑菜就打電話來,用預料中的沙啞聲音向我交待事情。
「明天我不去拍片了。隨便幫我掰個理由,跟大家說一聲吧。」
單方面地聽柑菜講完電話後,我聯絡了海與美櫻,告訴他們「柑菜得了熱傷風」。
我前往谷川家,想順便告訴她我跟大家聯絡過了。從我家到柑菜家徒步只需要走個十來分鐘,從小我們就常常互相到對方家裡玩。
站在玄關與阿姨寒暄幾句後,阿姨就帶我到二樓柑菜的房間。
「柑菜,哲朗來羅。」
探頭看看房間內,就看到柑菜懶洋洋地躺在床上。她繼續躺著,也不坐起來,只把臉轉向我這邊。她的眼睛又紅又腫,一看就知道之後一定是哭到眼睛都腫了。
我在我的固定位置——書桌椅子坐下後,柑菜這才撐起上半身,用枕邊的小鏡子確認自己的臉。片刻之後,柑菜慘兮兮地哀叫起來:
「糟透了……還沒消腫啊。這副德性怎麼能見大家啊……」
「沒什麼好在意的吧。跟平常沒什麼不同……」
話還沒說完,一個枕頭就往我臉上砸來。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反擊方式。
柑菜忽然想起來,開口說道:
「先別說這個了,你有幫我跟大家聯絡嗎?」
「總之我先跟他們說你是熱傷風。」
我輕輕將枕頭丟還給柑菜,她同意地點點頭。
「這個理由還不錯………謝謝你喔。」
「因為我們是青梅竹馬嘛。」
講出口的同時,我不禁感受到「青梅竹馬」這個詞的輕鬆與可悲。因為是青梅竹馬,才能這麼無拘無束地碰面,同時又因為是青梅竹馬,所以成不了戀愛對象。即使我待在柑菜身邊的時間比海長得多,而且距離是如此地近。
阿姨問我要不要一起吃午餐,但立刻被柑菜阻止了,我被她幾乎是用趕的趕出家門。
我很清楚柑菜想一個人獨處的理由。
就跟前天她甩開我的手臂離去時,是一樣的。
她現在,一定……又在哭泣了吧。
恐怕有好一陣子,她的眼睛都不會消腫。所以,柑菜不會願意見我以外的人。因為她不想讓海或一歌學姊看到哭腫的臉。因為她知道二人看到她的這副樣子,肯定會傷心的。
柑菜。你……真的覺得這樣可以嗎?
竟然為了成就心上人的戀情,而犧牲自己。
一個人承受這樣笨拙的行為,一個人忍受痛楚……
你有這麼堅強嗎?
如果是我呢?我能表現得像柑菜一樣嗎?
如果……海的對象不是一歌學姊,而是柑菜的話……。我能夠真心支持兩人進展嗎?我能夠為了喜歡的人,寧願自己扮演丑角嗎……
我一邊想一邊走著,來到商店街的十字路口時,忽然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哲朗!」
一看,美櫻正從斑馬線的那一頭走來。我稍微回到現實,舉起一隻手回應她。
「嗨。你該不會是想去探望柑菜吧?」
「嗯。」
「那我勸你還是作罷吧。她眼睛……呃,她說怕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