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世界亦將破碎 第二十七章

看到安度因出其不意地就在她眼前現身時,吉安娜的第一反應就是聯繫他的父王。儘管茉艾拉很好地控制住了出入鐵爐堡的通訊方式,但徹底與世隔絕是難以做到的。僅僅一天過後,流言就開始四下傳播。瓦里安立刻發出緊急信件想要和他的兒子聯絡。由於沒有得到回信,他開始變得既擔心又憤怒起來。

吉安娜並不曾為人父母,但她明白瓦里安現在的心情,一方面作為與兒子重新團聚不久的父親,另一方面則作為擔心國家安全的國王。但是與安撫瓦里安的擔憂相比,平息一場可能爆發的局勢更為緊迫。有時政治不過是兩個人之間的事而已。儘管她從未見過貝恩,他卻早已名聲在外。而她也確實知曉,尊敬並且喜歡他的父親。現在,貝恩甘冒一切風險前來向她求助,信任她能夠伸出援手。吉安娜的確非常了解安度因,知道在最初的震驚和懷疑過去之後,接下來就能進行富有成效的溝通。

因此她平撫了他們的恐懼,讓他們對她述說,也彼此交談。他倆帶來的消息都各有恐怖之處。貝恩說他的父親死於加爾魯什和瑪加薩之手,接下來和平的人們慘遭屠殺,這場政變之血腥為吉安娜所未聞。而安度因講述了一位王女的歸來,儘管她對王位擁有合法的繼承權,卻以徹底的專政手段入主城市,奪走了市民們的自由。

這兩個人都是流亡者。吉安娜允諾保證他們的安全,並且儘可能支持他們,儘管她尚未確定如何去做的詳盡計畫。

現在他們都已經說到聲音沙啞,也都有些昏昏欲睡,就連吉安娜自己也不例外。但她對取得的進展很是滿意。貝恩告訴吉安娜,那些追隨他的人正在期待他的返回,要是他不回去的話,他們可能會以為被出賣了。吉安娜理解這一點,換做是她也會有同樣的想法。

她開啟了一個通往他指定地點的傳送門,於是貝恩走了進去,現在只剩下安度因和吉安娜了。

「那真是……」安度因努力挑選著措詞,「我真為他感到難過。」

「我也是……也為了雷霆崖和血蹄村,以及所有受到攻擊之處的所有可憐的牛頭人們。至於薩爾……我不知道當他得知這一消息時將會作何想法。」她知道,這會重重打擊那位獸人的高貴心靈。並且正是他決定要指派加爾魯什代理領袖,而這間接導致了這一切。薩爾一定極為悲傷。

她嘆了口氣把這事拋開一邊,轉身給了安度因一個深情的擁抱。「我真高興你安然無恙!」

「謝謝,吉安娜阿姨。」他回答道,回抱了吉安娜一下接著放開了手。「我父王……我能同他通話嗎?」

「當然,」吉安娜說,「跟我來。」

吉安娜狹小舒適的房間四壁堆滿了書,這倒是毫不奇怪。她走到一個書架邊,按特定順序扳動其中三本。安度因目瞪口呆地看著書架滑向一邊,後面露出的東西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掛在牆上的橢圓形普通鏡子。安度因瞥見了自己在鏡中的倒影,一副張口結舌的傻樣子,於是連忙閉上了嘴。

吉安娜似乎並沒注意到他。她小聲念動咒語揮了揮手,於是安度因和吉安娜以及整個房間的倒影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旋轉的藍色迷霧。

「我希望他就在旁邊,」吉安娜微微皺著眉頭說道,「瓦里安?」

經過一陣漫長而緊張的等待,藍色的迷霧好像開始逐漸成型。束著頂髻的棕發,略帶憂鬱神色的面容,臉上帶著一道刀疤——

「安度因!」瓦里安?烏瑞恩大叫一聲。

儘管局勢相當可怕,吉安娜還是忍不住為瓦里安的聲音和表情中顯露出的愛意和寬慰笑了起來。

安度因咧嘴一笑,「你好,父親。」

「我聽到了那些傳聞……你怎麼——當然了,你有爐石嘛,」瓦里安自問自答地說道,「吉安娜——我欠你一個大人情。你可能救了安度因的命。」

「是他自己的聰明才智想到去使用它的,」吉安娜反駁道,「我只不過提供了工具而已。」

「安度因……那個矮人女巫傷害你了嗎?」瓦里安深黑的眉毛絞在一起,「要是她敢那麼做的話,我會——」

「沒有,沒有,」安度因連忙向他父王保證道,「我想她也不會。我對她來說太重要了。讓我告訴你發生的事吧。」

他把所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父王,簡明扼要而又準確無誤。他的話和之前對貝恩和吉安娜講述的幾乎一字不差。吉安娜再一次對這位年輕人的冷靜頭腦欽佩不已,尤其是考慮到他——和吉安娜自己一樣——身處極為緊張的環境之下,並且幾乎沒怎麼休息。

「所以說,你看,她對王位的要求是合法的,」安度因最後總結道。

「自封女皇可不算合法,」瓦里安反駁道。

「嗯,不錯。但她是合法的公主,而且一旦經過正式加冕,也就是合法的女王。她並沒有必要這麼做……像這樣把所有人都控制起來。」

「不,」國王回答道,「不,她沒有必要。」他朝吉安娜眨眨眼,「吉安娜,我還不準備跟茉艾拉亮牌,讓她知道安度因已經安然脫逃。就讓她傷傷腦筋吧。這意味著我有個不情之請。」

「他當然可以和我待在一起,」吉安娜沒等瓦里安說完就回答道,「現在還沒人見過他,將會見到他的也都絕對可靠。不管你準備讓他什麼時候回去,跟我們說一聲就行了。」

安度因點點頭。他早知道會這樣決定了。然而吉安娜還是看到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她並沒有責怪他。換做任何人都會希望趕快回家,和這事做個徹底了結。

「謝謝,」瓦里安說,「當然,我會如她所願,在公眾場合繼續表現出為難的樣子。」

「我也一樣。我們將讓茉艾拉以為她成功地隱瞞了自己的政變。於此同時——」

「別擔心,」瓦里安冷冷地笑道,「我自有計畫。」

說完他的臉孔就一下子消失了。這樣唐突的結束令吉安娜眨了眨眼睛。

「他看起來很生氣。」安度因輕聲說。

「嗯,我確信如此。當我聽說這一切的時候,一想到你身處險地,我也感到很生氣。而他是你的父王。」

安度因嘆了口氣,「我希望自己能為鐵爐堡人民或是牛頭人幫上更多的忙。」

吉安娜忍住想要去揉他的頭髮的衝動。他不再是個小孩子了,儘管他也許出於禮貌沒有反對,但她懷疑他並不喜歡這樣。她很滿意自己只是給了他一個鼓勵的微笑。

「安度因,請相信我,不知為什麼,我確信你能找到合適的辦法。」

當他知道貝恩?血蹄要求他一同出席次日晚上與吉安娜的會談時,安度因既驚訝又高興。儘管他們昨晚談話的起居室作為如此重量級會談的場所有些奇怪。當吉安娜再度建議在那交談時,安度因並沒有反對。貝恩也是一樣,儘管那個房間與他的大塊頭格格不入。安度因懷疑貝恩可能也感受到了那個房間的愜意,儘管它與安度因所知的牛頭人生活方式差異巨大。朋友們經常聚在這裡,以輕鬆的談話,熱茶和餅乾來驅除寒冷雨天的森意。也許正是這樣的繞樑餘音感染了貝恩。

這是一個達成協議的奇怪方式。安度因回想起了多年前的塞拉摩峰會。沒有正式公報,沒有需要放下的武器,沒有衛兵。只有三人而已。

他確定自己喜歡這樣。

當安度因前去的時候,貝恩和吉安娜已經在那裡了。在安度因看來,牛頭人比昨晚看上去更冷靜也更悲哀。安度因禮貌而真誠地向貝恩打招呼,按照對等身份鞠躬致意。貝恩以他自己的方式表示敬意,先是手按心口,接著是前額。安度因笑了起來。起初有些尷尬,但當他看向貝恩的時候,這笑聲已經變得輕鬆而誠摯。

貝恩,吉安娜和安度因再次坐在了地板上。安度因背對著爐火,滾滾湧來的熱量讓他倍感舒適。吉安娜帶來了一盤茶具,將它擺放在三人當中。安度因注意到這次她為客人準備了特大號的茶杯。

貝恩也注意到了,他溫柔地輕哼了一聲,「謝謝你,吉安娜女士,」他說,「我發現細節也逃不過你的眼睛。我相信薩爾信任你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謝謝你,貝恩,」吉安娜說,「薩爾的信任對我意義重大。我永遠不會辜負它——或是你的信任。」

貝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在他巨大的手掌中,特大號的茶杯看起來仍然很小。他朝杯子里凝視了一會。「有些被遺忘者會用茶葉占卜,」他說,「你也懂得這門技藝嗎,吉安娜女士?」

吉安娜搖了搖頭,「不,我不會,」她說,「但我聽說泡過的茶葉是上等花肥。」

這個笑話很冷,但他們都笑了起來。「沒關係。我並不需要神諭向我啟示未來。我通過思考和祈禱從大地母親那裡獲得指引,請求她引導我的心靈。如今它已滿是痛苦和仇恨,我不知道它還是否明智。」

「它對你說了些什麼?」吉安娜輕聲問道。

他抬起頭,棕色的雙眼冷靜地看著她,「我的父親遭到背叛與我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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