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大地亦將鳴泣 第八章

天氣變得乾燥起來,半邊天空已經放晴,兩個獸人騎著狼在塵泥沼澤中穿行。兩個獸人都是男性,其中一個年紀更大些。他們的衣服又舊又臟,看上去就像在沼澤里跋涉了好幾個星期。他們身上的斗篷有些過於寬大,皺巴巴地裹在身上,不過在這樣雨水充沛的地區倒是個明智的舉措。然而和這兩位看上去時運不濟的主人相比,他們的座狼卻令人驚訝地光鮮健碩,儘管這一路跑來也沾了不少泥漿。

旅途的終點是一個叫怒潮灣的地方。騎手們下了坐騎,與他們的狼一起游向海岸線外的一個小島。當獸人們上岸之後,他們往一旁走開了幾步,以免被座狼們甩起的水花濺到。

年輕些的那個獸人拿出一個望遠鏡湊到眼前。「正是時候。」他說。

一艘小艇朝島上駛來,裡面坐著一個苗條纖細的身影,和獸人們一樣全身裹著斗篷。但那雙潔白嬌嫩的小手無疑表明這位孤獨的來者是位女性——而且是人類。

當那個女性人類的船靠近時,年輕的獸人跳進水中一把抓住船頭,把小艇穩穩地推上沙灘,然後伸出一隻手臂扶她下船。而她毫不遲疑地一把握住那隻粗糙的大手接受他的幫助,儘管她的小手幾乎只能拉住他兩根指頭。

下船之後,她拉下斗篷的兜帽,露出一頭亮金色的長髮和一個明媚的笑顏。

「薩爾,」吉安娜?普勞德摩爾溫柔地說,「改天我們得挑個更好的地方碰面了。」

「先祖護佑,那天不會太久的。」薩爾以低沉而親切的聲音答道,他也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張長滿鬍鬚的強壯麵孔,他的眼睛和她一樣蔚藍。

吉安娜握握他的手,然後放了開來,轉身朝向他的同伴。那個年紀較大的獸人鬍鬚稀疏,一頭白髮梳到腦後系成髮髻。「伊崔格,」她邊說邊行了個屈膝禮。

「吉安娜女士,」他的聲音比薩爾更冷淡,但也還算友善。他點點頭,走開幾步到一旁的高地上,在大酋長與人類女巫談話時為他們放風警戒。

吉安娜回身對著薩爾,皺起眉頭說道,「謝謝你同意在此會面。考慮到……最近發生的事件,我想換一個會面地點要比以往在剃刀嶺更好。暴風城已經聽說了……灰谷事件的報告。」

薩爾面部扭曲地咬緊牙齒,「我已經聽說了灰谷的事。」他的聲音中滿是怒意。

吉安娜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是幕後主使。那些說你參與其中的傳言不是真的。」

「當然不是真的!」薩爾大聲說道,「我永遠不會容許那樣的暴行。既然我和聯盟已經締結了和約,我就一定要遵守它。」他嘆口氣,抬手搓了搓臉。「然而——我不能撒謊。奧格瑞瑪和貧瘠之地——都急缺資源。而灰谷那邊卻多的是。」

「但那不是取得資源的方式,」吉安娜說。

「我知道,」薩爾叫了一聲,接著又溫和地補充道,「但是別人並不明白這其中的——差別。吉安娜,我並沒有指使這次襲擊,而我對哨兵遭受的如此野蠻行徑極為憤慨。我很遺憾有人違反了條約。但我的人民對這次事件的結果……大為叫好。」

「叫好?」吉安娜瞪大了眼睛。「我知道有些部落成員有著嗜血的天性,但是——我承認我以前把他們想像得太好了。我把你想像得——」

「我已經按最好的方式去做了。」薩爾說道,接著又低聲補充了一句。「儘管有時我自己也會懷疑。」他略為提高了聲音,「我們有著一段充滿暴力的歷史,吉安娜。而現在命運帶來的生存壓力逼迫著我們一步步退向本能。」

「你已經見過瓦里安的信使了吧。」

薩爾的臉上愈發扭曲了。「是的。」他們都知道信里說了些什麼。瓦里安的措詞相當克制——以他的標準而言。他要求薩爾予以正式道歉,再次重申對和約的尊重,公開譴責攻擊行為,並且將肇事者交給聯盟審判。那麼這樣一來,瓦里安就同意諒解這次「對推進雙方人民和平互助關係的友好條約的無恥破壞」。

「你準備怎麼做?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我還沒有證據,不過已有懷疑對象了。我絕不贊同這樣的行徑。」

「嗯,你當然不能。」吉安娜說道,有些疑惑地看著他,「怎麼了,薩爾?」

他嘆了口氣,「我絕不贊同,」他重複道,「但我也不會答應瓦里安的要求。」

她震驚地微張開嘴,盯著他看了片刻。「你這是什麼意思。瓦里安相信你蓄意破壞和約。他的要求並不過分,並且他有充分的借口來使事態擴大。我們可能看到一場全面戰爭!」

他舉起一隻綠色大手,「請聽我說。我會送一封信給瓦里安,聲明我絕不容忍這次攻擊並一定會查明真兇。我並不想挑起戰爭。但是我不能為這樁暴行道歉,也不會把任何一個肇事者送交聯盟。他們是部落成員,應當由部落來審判。把他們交給瓦里安——不,那是對信任我的人民極大的背叛。並且老實說……也不該那麼做。換做是瓦里安,他也不會答應我的同樣要求,他也不該答應。」

「薩爾,如果你沒有下達命令,你就對此事件沒有責任,那麼——」

「但我有責任。我領導著我的人民。指責他們違反法令是一回事,抨擊他們的情感則是另一回事。那是他們的性格使然。你不了解部落的思維方式,吉安娜。」薩爾低聲道,「我與眾不同的成長經歷使我能夠理解雙方對同一事件的不同反應。我的人民正在挨餓,他們渴望清潔的飲水,他們需要木材建造房屋。他們相信暗夜精靈關閉貿易通道是對他們不公正的待遇。他們將這種不願滿足他們基礎需求的行為視為野蠻行徑——而某個地方的某些人決定還以顏色。」

「屠殺暗夜精靈並且剝掉她們的皮算是對關閉貿易的對等報復?」她提高了嗓音。

「關閉貿易就是放任我們的孩子活活餓死,讓他們暴露在元素們的侵害之下,受到疾病的威脅。這樣的邏輯……我能想得到,別人自然也能。這場襲擊為他們提供了緊缺的物資,如果我公開表示譴——那就等於說我是在譴責他們的生存需求。那樣會使我顯得軟弱。你得相信,有很多人樂意趁虛而入。我現在如履薄冰啊,我的朋友。我必須指責他們,但最多點到為止。我會為違反和約致歉,但不會為盜竊物資致歉,更不會為屠殺或是其中的暴行。」

「我——對你選擇這麼做很失望,薩爾。」吉安娜坦白無餘地說道。

「我重視你的意見,向來如此。但是,我不會向瓦里安屈服,也不會漠視我的人民對生存的迫切需求。」

吉安娜沉默良久,她的雙臂緊緊抱在胸前,低頭望著腳下。

「我明白了。」她最終緩慢而痛苦地回答道。「聖光啊,我真不想這麼說。但是你需要明白的是天譴之門事件對你和聯盟的關係造成了多大的傷害。我們光是在天譴之門就損失了五千人,薩爾。尤其是伯瓦爾?弗塔根公爵的死讓許多人都倍感痛心。」

「小薩魯法爾的死也是一樣,」薩爾說道,「最聰明最傑出的戰士英年早逝,然後被複活成……算了,別以為那次衝突中部落就幸免於難。」

「哦,我當然不會。但是……這讓人很難接受。特別是如此之多的犧牲者死於部落而非天災軍團之手。」

「普特雷斯不是部落的一員!」薩爾咆哮道。

「沒多少人分得清其中的區別。況且直到現在也還有懷疑的聲音。你自己也知道。」

薩爾點點頭,喉嚨里發出一陣低吼。吉安娜知道這並不是針對她,而是對普特雷斯和那次攻擊的其他幕後主使。他們宣誓對部落效忠,卻在背後打著小算盤。

「先是那次,又是這次。聯盟高層現在很難相信你的誠意。」吉安娜繼續說道,「很多人,包括瓦里安在內,都認為你在事後沒有做出足夠的表態。公開對這次襲擊進行全面譴責會有助於修復聯盟對你和部落的惡劣印象。讓我們正視此事吧——這不是小打小鬧,事情的後果極為嚴重。」

「是的。但把疑犯送交聯盟審判的後果也極為嚴重,會給我的人民留下永遠無法恢複的創傷。他們會為此蒙羞,而我決不能這麼做。否則他們會起來推翻我,而他們也確實有權這麼做。」

她平靜地注視著他。「薩爾,我想你根本沒弄清楚事態的嚴重性。默許一件你原本反對的事情,對你沒有多少好處。而瓦里安——」

「瓦里安只是一介莽夫,」薩爾厲聲喝道。

「加洛什也是一樣。」

薩爾突然笑了起來,「他倆都不知道彼此之間有多像。」

「哼,他倆同樣的莽撞只會導致更多的人死亡,經歷了諾森德之戰以後這來得太早了。」

「你知道我不想開戰。」薩爾說,「我帶領人民前來此地就是為了避免無意義的爭鬥。但是老實說,從你剛才所說的來看,瓦里安似乎並不打算聽我解釋。就算我真的公開譴責襲擊,他也不會相信我的,對嗎?」

她沒有回答,而是鬱鬱不樂地皺起眉頭。「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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