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暗之守護者 第四章 「祿意霞的饋贈儀式」

1老拉爾古

義診醫院的優卡來訪之時,佑撤族的老拉爾古正在長椅子上頭打盹。

雖然次子盧克擔任族長,但是盧克收到通知說「通往山之底的門」打開了,跑來跟隱居的拉爾古商量許多事情。忙著回應兒子的問題,讓拉爾古疲憊不堪。

拉爾古確實是經歷過儀式倖存下來的「王之矛」,在亢帕爾國內深受人民敬重。即使如此,面對著從要給「山之王」的禮物,到怎麼接待亢帕爾王的使者等問題都要一一來商量細節的次子,拉爾古還是忍不住在內心嘆息。

(盧克雖然不是個蠢蛋,但也太過依賴我了……)

昨天,滿載著要給「山之王」的禮物的車輛終於啟程前往王都。一放鬆下來,疲倦也一口氣湧現,累得今天早上連起床都嫌麻煩。這個時候,拉爾古感覺到睡眠期間精力正慢慢一點一滴從身體流失出去。這樣下去,應該會逐漸步向死亡吧。

(唉……這也沒辦法呀。沒想到我會活了七十年這麼久。)

雖然聽到敲門聲就醒了過來,不過身體暫時還沒有動作。

「唔。」

好不容易終於應了聲,門外面便傳來了大門警衛的年輕聲音:

「拉爾古大人,義診醫院的優卡大人來了。」

拉爾古嘆了一口氣。

「請她進來。」

聽著年輕的大門守衛的腳步聲遠去,拉爾古動也不動地看著火爐中的火焰。這個時候,他老是夢到長子達故爾,一定都是因為優卡曾經帶來的天大消息造成的影響。

(好不容易時光才撫平了焚身般的悲傷之火,優卡這個傢伙,又要來撥弄余火……)

但是,如果那件事情是真的……

六天前,打從優卡衝進來的瞬間開始,拉爾古就有種心神不寧的不快感。優卡是個即使在切斷病人手臂的時候,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的女人。拉爾古常常在想,這個女人要是生為男人,一定會是個稀世的武士。這樣的優卡,披頭散髮跑了進來。

果然不出所料,優卡急忙打了聲招呼,就用閃閃發光的雙眼看著拉爾古,開始講述不得了的大消息。

(卡魯納的女兒居然還活著?)

當然,一開始拉爾古並不相信這個消息。他勸告優卡,說這很有可能是秦庫洛·穆撒的情人還是什麼人,巧妙利用了秦庫洛所記得的,有關卡魯納女兒的回憶,進而偽裝成帕爾莎。

但是,優卡苦笑著搖頭。

——那個人就是帕爾莎沒錯。拉爾古大人您親眼看到的話,一定也會如此認定的。

拉爾古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經看過帕爾莎一次。就在從王都返回「鄉里」的卡魯納,帶著女兒去跟族長打招呼的時候。

當時,擔任族長的是拉爾古的弟弟,拉爾古雖然身為「王之矛」,平時居住在王都中,不過為了參加侄子的成人禮,那一天人也暫住在「鄉里」的宅邸里。

那個出生於王都,剛滿三歲的小女孩,手上裹著繃帶。據說是一到優卡的義診醫院就爬上樹,然後就摔斷了手。有如男孩被太陽曬得黝黑的皮膚上,白色的繃帶格外顯眼。拉爾古對卡魯納說:

「這孩子呀,與其說是像你,不如說更像令妹優卡小時候的樣子呢。」

(那時真是……美好的時光呀。卡魯納成為國王的主治醫生,大家都對佑撒族出了個國王的主治醫生一事,深感驕傲。)

國王突然駕崩、秦庫洛逃亡、卡魯納慘死。然後,長子達故爾成為討伐秦庫洛的追兵,一去不回……宛如地層滑動一般,接踵而來的悲劇。如果真相就像是優卡所說的那樣,一切都是源於羅庫撒姆王的陰謀……

拉爾古想到羅庫撒姆王那滿是油光的臉,接著,想起了這幾十年之間不斷在組合,記憶中每年都持續組合著的秦庫洛·穆撒十六歲時的長相——他覺得那個在地底的黑暗中展現出完美勇氣的秦庫洛,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直直地盯著他看。

開門的聲音,讓拉爾古回神過來。在優卡進來之前,糊狀膏藥的刺鼻味道就已經飄了過來。打著進行舒緩拉爾古關節痛的治療名號,優卡就像這樣每天都來拜訪拉爾古。

一跟優卡四目交接,拉爾古便靜靜地搖頭。

「好像……還沒被抓到的樣子。」

傳聞傳播在佑撒族與穆撒族之間的速度勝過快馬狂奔。卡庫洛的長子卡穆與警衛隊隊長德穆,被女罪人害得身受重傷,輕易就讓人給跑了。這種傳聞當天就傳到了拉爾古耳中。而意圖驅散這個傳聞的,則是穆撒族族長卡庫洛正式提出請求:萬一那個女人逃到穆撒族領地的話,請協助逮捕。

在那之後,武士們也在大規模搜索,不過流傳著「人還沒抓到」這樣的傳聞。

優卡搬了張椅子到拉爾古躺著的長椅旁邊後坐下。開始以熟練的動作把糊狀膏藥貼上拉爾古浮現老人斑的手肘。每撫摸一次肌肉鬆垮的細瘦手臂,拉爾古鬆弛的皮膚就在優卡的手中晃動。

「聽說尤庫洛·穆撒有經過佑撒族領地的樣子。」

「是呀,來跟我們族的隊伍會合。明天應該就會進入永洛族的領地了。」

優卡的手加重了力道。

「現在尤庫洛不在了……卡庫洛大人一定會願意聽我說的。」

拉爾古目光銳利地看著優卡。

「優卡……」

「聽說尤庫洛留下卡庫洛大人的長子卡穆大人,帶著自己的長子席席穆出發了。卡穆大人終於在今天早上,通過了佑撒族的領地……這是神明賜予的機會呀!因為現在這個時候,卡庫洛大人的心中說不定也開始產生懷疑了。」

拉爾古嘆了一口氣。

「你的消息還真靈通。」

優卡淺淺一笑。

「醫院的診候室呀,可是各種傳聞的熱門交換地點呢。」

拉爾古凝視著天花板。

「你呀……是想要引起佑撒與穆撒之間的大雪崩嗎?雪崩一旦發生,我這個老朽的身體可沒有力量能夠停止喔。」

宛如呢喃一般,拉爾古加上一句:

「對族裡一點利益也沒有,這種危險的事情我做不出來。」

「你是族裡的長老,族裡的人民是你的孩子——你想要眼睜睜對孩子見死不救嗎?」

優卡用手指挖起黏稠的黃色膏藥。接著,喃喃自語地說:

「我……到現在還是恨殺死我哥哥的人。遭到殘忍殺害的哥哥,那雙瞪著空中死不瞑目的眼睛,我到現在還是覺得歷歷在目。為了一己的私慾,讓各族中最優秀的那些年輕人白白送死的人,你能原諒他嗎?簡單來說,你能原諒逼死達故爾大人的人嗎?」

拉爾古粗暴地揮開優卡的手,一邊呻吟一邊起身。然後面對著優卡坐好,瞪著優卡。

「證據在哪裡?你說呀!你指名道姓說是亢帕爾最高權力者做的之後加以譴責,那麼,除此之外能讓人接受你的說法的證據到底在哪裡?」

「不就有個證人嗎?那唯一的證人可以就這樣被尤庫洛殺掉嗎?」

「就是沒有證據可以顯示那個女人說的話是真的。」

拉爾古搖頭。

「優卡……你到底想要舊事重提幾次才甘心?明明就無計可施了。」

優卡從正面凝視著拉爾古的眼睛。

「我要重提無數次……你認為我會對我在世界上唯一的侄女見死不救嗎?」

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可想了嗎?優卡睡著醒著,都在不停思考著拯救帕爾莎的方法。但是,就像拉爾古說的,致命的要害就是完全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帕爾莎所言為真。

從拉爾古的房間退出走到宅邸外面,彷彿銀色的天空中飛舞著塵埃,開始下起雪了。

男人們修理著「鄉里」外側冬季用的家畜圍籬,始終想把羊從山上趕進去,忙得不可開交的模樣——再過不久,白雪就會覆蓋群山。

帕爾莎如今人在何方?

騎上矮小的馬匹,優卡獨自走過細雪紛飛的道路,回到義診醫院去。

那天晚上,拉爾古感覺到在夢裡聽見了奇怪的鳥鳴聲。倏地張開雙眼,躺在床上,豎起耳朵傾聽著隱約可聽見的風聲。寢室內部陰暗,暖爐的火焰也成了殘火,朦朧地照著周圍。

拉爾古忽然全身僵硬。沿著暖爐的煙囪,傳來了又細又尖的口哨聲。一察覺到這個口哨聲的意義,拉爾古立刻全身顫抖。

這是在遙遠的三十五年前,他以「王之矛」的身分下去「山之底」的時候,所聽過的口哨聲。

「山之王的人民來臨的通知。」

拉爾古雖然因為難以置信而暫時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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