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七章

被四周的喧鬧吵醒,我微睜開眼,與同樣剛睜開眼睛的女生四目相對。明明彼此完全不知對方是誰,我們卻手牽著手,昏倒在地下鐵車站月台的堅硬地面上。

我穿著白色睡衣,她則是身穿女中制服。

「喂—有人受傷了!快叫救護車!」遠方傳來某人的吆喝。

「你們沒事吧?」你們,是指我和她嗎?

我很快又閉上了眼。因為我覺得非常疲倦,連爬起來問她是誰的力氣也沒有。

額頭好痛,似乎真的受傷了。

在我昏倒的期間,總覺得自己仍然跟那女孩手牽著手。實際上我們被送進不同的救護車,在抵達同一家醫院前,完全沒有碰面。

再次醒來時已是凌晨。我試著活動僵硬的手腳,發現渾身的傷都有包紮的痕迹。摸摸刺痛不已的額頭,右側似乎被貼上一塊紗布。

床邊有吊過點滴的痕迹,床頭桌上放了一小瓶寶特瓶綠茶。略爬起身,發現自己被送進四人病房,但除了對面拉起隔簾的病床外,其他兩張病床並沒有患者。

我望向月光射入的窗邊,窗外在薄明之中,有看似純白髮亮的櫻花盛開著。

我到底睡了多久呢?我緩緩爬下床,走到窗邊。晚風有點冷,我摟著肩,眺望窗外飄舞的櫻花花瓣。

遙遠記憶之中,似乎見過整片世界都被雪所覆蓋,變得一片純白的景象,那單純只是我的想像嗎?不知那是雪還是冰,是雪紡紗還是蕾絲,或是綢緞?只記得一片雪白,卻又與冰冷的景色截然不同。

令人感到一絲溫暖的深藍色天空中,鮮黃渾圓的月亮皎潔明亮,照亮了病房。彷彿行光合作用似地,我全身沐浴在月光下。

「會感冒喔。」

我嚇了一跳,回頭,一位身穿睡衣與拖鞋,留了鮑伯頭的女孩子站在月光底下。是同病房的患者。跟我一起昏倒的女孩子。

藏在瀏海底下,意志堅定的雙眼反射著月光,閃閃發亮。

「櫻花很漂亮,不自覺就……」我低下頭。「抱歉,吵醒你了?」

「沒有啦,沒事。我剛醒來,看見窗邊有個頭髮好長好長的女生站著,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呢。不是幽靈真是太好了。」女孩愉快地笑了。「我叫荻野目蘋果。」

「我是池邊陽球。初次見面。」其實順序根本反了。我先跟她倒在池袋站的地鐵月台上,一起被人發現的。我完全不曉得為什麼會發生那種事。

「請問,我認識你嗎?」荻野目略歪著頭,走到我身邊,一起觀賞窗外風景。

「不,應該不認識吧。」

晚風中的櫻花看起來就像一團巨大棉球,似乎很溫暖。

「我也認為自己應該不認識你。可是真的很怪呢。總覺得一起昏倒的時候,身邊是你真是太好了。有種莫名鬆了口氣的感覺。」荻野目蘋果笑咪咪地說著。受到影響,我也輕輕笑了。

「叫我陽球就好。」

「你也叫我蘋果吧。」

之後,我們兩個肩並肩,不作多想地欣賞盛開的櫻花。

試著在腦中回憶被寒風刺痛臉頰的冬日記憶,不知為何就是厭到無法銜接起來。關於這件事,除了我,我想蘋果也在腦中反覆思考過吧。

直到被巡房的護士警告為止,站在黑暗房間里,我們兩人的臉一直受高大櫻樹光輝所映照。

各自爬進被窩裡,我對蘋果道聲:「晚安。」

「晚安,明天見嘍。」

蘋果令我有種懷念感,彷彿是很早以前便認識的朋友,甚至想跟她手牽著手一起入眠。那天我沒有做夢,而是深深、深深地睡著了。

時籠百合安詳地裹在多蕗桂樹拿來的毛毯中。

對兩人來說太過寬敞的客廳,如今已改造得較為舒適了點,從高層公寓的落地窗可飽覽整座城市。

「好久沒悠閑欣賞盛開的櫻花了啊。」多蕗茫茫然地說。

百合在心中吐槽:比起一直忙於演藝事業的我,你應該隨時有機會賞花吧?她望著多蕗平庸的側臉。他戴著俗氣的粗框眼鏡,過長的頭髮卻遲遲不剪,總是一副認真又溫柔的模樣。

百合和多蕗的人生真正需要的事物,那就是平庸。

「是啊,我也這麼想。選了這個房間真是太好了。」

橘色燈光完全籠罩寬敞的房間。坐在掛上特製長窗帘的窗邊,百合依偎在多蕗懷裡。與其說是摟抱,更像似彼此扶持。就像隨處可見的夫妻一樣。

櫻花放出藍白色光芒,時而花瓣飄落。幾乎同時,兩人想起了某個春天,跟桃果約好三個人一起賞櫻的事。

「百合,我總算懂了。為什麼只有我們被留在這個世界。」

從毛毯上抱著百合肩膀的多蕗,雙手又大又溫暖。

「告訴我吧。」百合放心地鬆了口氣。他們就算留在這裡也沒關係吧。一想到他們甚至可能本來就該留在這裡,就覺得放心得似乎能立刻沉沉入睡。

「一定是因為你和我從一開始就是失落的孩子吧。但全世界幾乎所有孩子都跟我們一樣。因此,即便只有一次也好,需要有人對我們說『我愛你』。」

「是啊。」即使被命運奪走一切,失去了言語或記憶,受到憐愛的孩子也一定能找到新的幸福。因為有桃果留給百合與多薯的禮物,兩人才能找到答案。

「我們就是為了這個理由而留在這個世界。」

「這種說法真合乎你的風格。」百合溫柔地笑了。「多蕗,我愛你。」

「我也愛你。」多蕗在心中補充:也愛你所愛過的一切。

兩人都沒有度過一帆風順的美好人生。但在命運洪流的最後,兩人終究能像這樣在一起了。

百合搖晃著波浪狀的捲髮,從毛毯中伸出纖白手指尋找著多薯寬大的左手,最後在他的腹部附近發現後,緊緊握住。

「百合,你的手怎麼那麼冰?」多蕗不由得不安地說。

「是你的手太熱了吧?」百合噘起嘴答道。

多蕗一邊苦笑,決定替寒性體質的妻子沖杯紅茶。用茶包沖泡,雖簡單卻很溫暖的紅茶。

撇開醫院內穩定的空調不提,我老是覺得在遭到那樁不可思議的意外前,空氣似乎更冷得多。記得那時我呼出的氣息都一片霧茫茫的,一切宛若凜冬。然而現在抬頭所見的,卻是像被粉刷上水藍色似的爽朗天際,每當櫻花枝枬輕顫,花瓣便飄落坐在板凳的我的腿上。

醫生擔心我有記憶障礙,曾仔細檢查過我的腦,卻找不到問題。但話說回來,不管是我、伯父還是伯母,都不知道我為什麼那時人會出現在池袋站的月台上。

「陽球。」我見到身穿水藍底色,上頭有泡沫花紋睡衣的蘋果從院內奔跑過來。

我對她微笑,將淺粉色睡衣下擺拉好。

在這三天的住院檢查期間,我們感情變得非常好。蘋果年紀比我大,是個很有活力,很擅長煮咖哩的女孩。

「蘋果,結果怎樣呢?」我問得很輕鬆。彼此都對檢查結果沒什麼好擔憂的。

「嗯。什麼事也沒有。徹底是個健康寶寶哦!」蘋果擺出勝利手勢,我噗哧笑了。

除了我額頭上的傷痕與蘋果背上少許類似燙傷的痕迹以外,關於我們昏倒的事,什麼線索也沒留下。

「你在賞花嗎?」蘋果在我身邊坐下。

「嗯。」

兩人不約而同陷入沉默。

「下次教我編織吧。雖然這個季節要圍圍巾似乎太暖和了點。」蘋果用手心接住飄落的櫻花花瓣說。

「你也要教我美味咖哩的煮法喔。」

即使充滿了謎,並不覺得不舒服。相反地,我們甚至討論起彼此是為了相遇才像那樣一起昏倒在池袋站呢。

「我該去整理行李了。伯伯他們要來接我。」我心不在焉地說。

「我也是。媽媽說要跟公司請早退過來。」

明知彼此有各自的生活,不論身心卻都驚人地習慣了兩人一起看電視、翻雜誌的短暫日子。

我想,對於回到沒有彼此的日子感到不習慣的,應該不是只有我吧。但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這種感覺。

不自覺用右手手指撫摸額頭上的傷口。大片OK綳底下的傷痕再過幾天就能拆線了。

「櫻花好漂亮啊。」我不想離開椅子,又抬頭看了櫻花。

「嗯。」蘋果的腿上也漸漸堆起了花瓣。

坐在宅子後面涼亭的板凳上,夏芽真砂子很難得在打盹。和煦的春風吹動捲髮,舒服得差點將手中的書掉到地上。

在頭不停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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