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男子踏著輕快的腳步,穿過醫院走廊,拉開拉門,進入鷲冢醫生的診療室,環顧室內一周。鷲冢正坐在索然無味的灰色辦公桌前閱讀資料。
「抱歉。」
男子將白色相框放到鷲冢桌上。在那張團體照中,高倉劍山頂著一副正經八百的表情,比出和平手勢。布幕上以蒼勁的毛筆字寫著「第三十六次南極環境防衛隊」。接著,男子又將一個小玻璃花瓶擺放好。花瓶里插著純白中略帶桃色的蘋果花。
「這就行了。」男子回頭,房間搖身一變,化成「他的診療室」。所有傢具統一成白色與高雅的淡藍綠色,還有男子喜愛的光亮潔凈又帶點古樸風的木製窗框、地板和天花板。桌上的大時鐘投影在牆壁上,以單純的阿拉伯數字顯示時間。
白色窗帘遮蔽了光線,關得密不通風的窗戶旁,柜子上放置了籃子,裡頭有著兩隻圓滾滾的兔子,長了一身黑色軟毛,眼睛鮮紅。它們的鼻子動個不停,盡情嗅聞新房間的氣息。
兔子系著紅色天鵝絨緞帶代替項圈。兩隻兔子的模樣別無二致,但可由緞帶是翹起或是垂下來區分它們。
男子再度環顧房內,露出滿意的微笑,在診療用病床上坐下後,取出一顆鮮紅色蘋果在手上玩耍,反覆拋起接住。
他的長髮如稜鏡或彩虹一般放射七彩光芒,在白色房間里不斷閃爍、浮動與消逝。
冠葉討厭「命運」這個詞。出生、相遇、別離、成功、失敗、幸福、不幸,假如這些都已事先由「命運」決定好,那麼人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出生?又是為了什麼而活?
生於富裕家庭的人,生於貧窮家庭的人,由美麗的母親生下的美麗的人,並非如此的人,還有生於飢餓或戰爭之中的人,假如這一切都必須用「命運」一詞帶過,神明真是不講理又殘酷啊。
「我回來了。」冠葉打開門鎖,一邊拉開門一邊呼喊。房裡沒開燈,晶馬與陽球似乎不在。「什麼嘛,他們出門了嗎?」
獨自穿過黑暗的玄關,冠葉來到客廳。扯動電燈開關拉繩。
疲憊不堪的企鵝一號跟在他背後。矮桌上有陽球留下的紙條與用保鮮膜封住的盤子。
冠葉拿起紙條,見到畫在角落的小花與企鵝圖案,不禁露出微笑。
「『今天煮了小冠最愛吃的高麗菜卷。我們帶了一些去分給蘋果。記得要先洗手,微波一下再吃喔。』原來如此。」念完紙條,冠葉蹲到桌前掀開保鮮膜聞了聞。「唔,這次是咖哩口味啊。」
此時,家中電話突然響起,冠葉想,多半是伯父吧。「來了來了。」他拿起話筒接聽。
「喂,這裡是高倉家。」
對方悶不吭聲。
「喂喂,請問你是哪位?」與其說沉默,更近乎悄然無聲。「喂,如果你是在惡作劇,我就要掛斷了——」冠葉等不及要吃最愛的高麗菜卷了。
「真教人感動得發麻啊。」傳來低沉冷靜的嗓音。
「咦?什麼?」一頭霧水的冠葉反問。
「你妹妹高倉陽球,會在今晚再度死去。」電話另一頭的男子冷漠說道。
冠葉大大地顫了一下,呼吸急促起來,兩眼睜大。
「你到底是誰!」
「我來自命運所至之處。」說完這句話,電話便掛斷了。
「命運所至之處」,這個詞似乎在哪聽過。冠葉連忙確認掛在老舊地球儀上的企鵝帽,但不在那裡。也搜尋了神龕、廚房和陽球房間床上,就是不見蹤影。
冠葉立刻打電話給晶馬,卻遲遲無法接通。如果說他們是去找荻野目蘋果,也許直接去一趟東高圓寺比較好;如果想打探來電者的身分,也許直接去質問真砂子比較快。
冠葉叫醒躺在沙發上的企鵝一號,在寂靜無聲的家中思考接近陽球的最短路徑。但是來電者的重大宣言阻礙思考,打亂了思緒,使他焦躁不安。
「幹麼不接電話!」他將手機拋到榻榻米上,要自己保持冷靜,坐了下來,凝視紙條上陽球的留言,嘟囔:「陽球……」
深沉的夜晚又將來臨。
在企鵝帽創造出的異空間地鐵車廂內,我和荻野目在陽球的監視之下面對面坐著。
「你姐姐之所以會死,都是我們害的。」
「慢、慢著。為什麼桃果的死是你們害的?」荻野目對我的嚴肅表情感到困惑。
「在我們出生的那年春天,我父母策動了那個事件。」我想,我的聲音應該很冷靜吧。「此外還需要說明嗎?」
荻野目望著低頭的我,不發一語。
「我的父母——高倉劍山與千江美,是十六年前傷害、殺害許多人的那個組織的領導級幹部。所以說,我的家人就是殺死你姐姐的元兇。」
不知不覺間躺在座位上的陽球張大鼻孔哼氣,大大打著呵欠,動作誇張地撩起頭髮,扭動身體伸了個懶腰。
「冗長冗長!無聊極了,害我差點睡著。這麼一來,你們總算同意有命運之環聯繫著彼此吧?」
我們兩人沒有回應。什麼也思考不了。就算思考也沒有意義。有些事即使思考也觸及不到。努力也不見得有所回報。一直以來,我儘可能不去思考這類渺無希望的事。可惜這就是現實,令人懊悔苦惱的現實。
「終於肯相信命運了嗎?想詛咒自己的命運嗎?唉,人啊,實在是種徹徹底底缺乏學習能力的生物。沒辦法,在本小姐即將消逝之際,告訴你們一件好事吧。」陽球搖搖晃晃地站起,挺直腰,指著我們說:「聽好!受詛咒的命運之子啊!你們失去了企鵝罐!所以世界再度呼喚黑暗兔回來了!是的,下達審判的命運之日已近在眼前!」
在企鵝帽說完同時,不可思議的電車也跟著緊急煞車。我跟荻野目差點摔倒。窗外的黑暗由窗縫中流進車內,吞沒了一切。同時,企鵝帽女王釋放著甜美香氣的禮服荷葉邊,也開始如萎縮的花瓣一樣失去白色光輝,宛如沙堡似地逐漸崩塌消失。
「陽球?你怎麼了!」我驚訝地跑到陽球身邊。
企鵝帽女王虛弱地跪在地上。
「陽球!」荻野目也跑到她身邊蹲下。
「要快點得到企鵝罐。如果你想挽救妹妹的性命,想逃離自己的命運,想親手轉換軌道的話,就去找出企鵝……罐……」企鵝帽奄奄一息說著,睜開她的鮮紅眼眸凝視我們。
「企鵝罐不就是日記嗎?現在我們究竟還能怎麼辦嘛!」
「去阻止他……」企鵝帽女王已失去了女王的威嚴。
黑暗吞沒了乾巴巴的禮服裙擺,甚至連陽球本身也差點被吞沒。女王靠著自身紅色眼瞳的微弱光芒掃視半空,最後閉上眼。
從陽球的頭上,企鵝帽滑落了,彷彿只是一頂平凡無奇的帽子。
「陽球!」
「陽球!」
我急忙抱起陽球,用手指撥開覆在她臉上的頭髮。她臉色蒼白,痛苦扭曲,涔滿汗水。
「陽球!陽球!」
「晶馬,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我抬頭望,發現我們已回到荻野目家前面的馬路上。街燈照在寂靜的夜路上,原本便嬌小的陽球現在蜷縮得更小,失去了意識。綁在頭髮上的小白花飾發圈鬆脫,掉在馬路上。
命運之日是什麼意思,因為我們將日記交出去了,已無可挽回了嗎?但是,企鵝帽女王說自己即將「消逝」。過去未曾見過她以那麼痛苦的方式離去。
包在花格包袱中的高麗菜卷落在柏油路上,已經完全冷掉了。企鵝二號與三號將密封盒蓋打開,直盯著內容不放。
十六年前,某個春日早晨,被稱為命運之子的他們尚未得知彼此的存在,也沒想像過人們相互體貼又相互傷害的生存模樣。
在某個寬敞昏暗、像倉庫一般的房間里,高倉劍山拿著話筒通話。
「真的嗎?小孩出生了嗎!那內人呢?母子均安?太好了,嗯,嗯,謝謝,受您關照了。等工作結束,我會立刻趕到。是,我先掛斷了。」放下話筒,劍山自言自語:「太好了……」他臉頰紅潤,幸福洋溢地笑了。但又立刻拿起話筒,緩緩將訊息發送至呼叫器。
「來場生存戰略吧!」
這道訊息被傳送到東京各個角落。在東京鐵塔的底層、新宿都廳附近、銀座大街,或國會議事堂附近待機的同伴們看過訊息之後,重新確認自己的志向,思考關於東京這個城市、日本這個國家,甚至世界整體的未來。
霞關站出入口附近擠滿了等著通勤、通學的人們。一輛廂型車駛到一群在道路旁觀察車站模樣的工作服男子前面,劍山由后座現身了。
劍山與迎接他的男人們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