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六章

從踏入病房的那一刻起,久寶阿佐美面對冠葉過於平靜的態度就讓他很困惑。

「你是?」這是阿佐美開口的第一句話。她的額頭還貼著大片的四方形創傷貼布。

「你在說什麼?」冠葉皺眉。他甩掉阿佐美的方式很無情,但之前她在家庭餐廳召集的「高倉冠葉戀愛被害者協會」也讓他很厭煩。他壓根不想聽對方說話,徑自喝著咖啡,等待時間過去。不過阿佐美應該知道自己不會有什麼好反應。現在阿佐美又在胡鬧了。

「你是我的粉絲嗎?你這樣做我很困擾,見面要透過經紀公司……」阿佐美有點害怕,看起來打從心底感到困擾。

「阿佐美,難不成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阿佐美眼神空洞,冠葉不禁恐懼起來。

那天夜裡發生的事,阿佐美證詞反覆,他認為這件事大有蹊蹺才來探病。現在想來或許是偶然。畢竟,奪走阿佐美腦中與自己有關的記憶有什麼意義?冠葉毫無頭緒。

「別叫得那麼親昵,我要叫人來了!」

阿佐美焦急地把手伸向護士鈴,手臂不小心撞到床頭桌,一顆球從插滿鮮花的花瓶後落下,滾到冠葉腳邊。

他見過這種球,焦黑、和高爾夫球大小相似的球。驚愕之情還沒平復,褲袋裡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我知道你要找的東西。」簡訊這麼寫著,發訊來源看不出送信者身分。跟上次把冠葉叫去阿佐美等人所在的家庭餐廳的簡訊一模一樣。

瞄了眼以懷疑目光打量自己的阿佐美,趁還沒任何人來,冠葉離開病房。

阿佐美的事故說不定是人為造成。

我身處地下鐵新宿御苑前站。放學後,我和企鵝二號依指示搭上車,荻野目早在裡面等我們。這狀況應該會讓山下他們很羨慕,不過我們不是在約會。

「你哥哥呢?」荻野目的口氣非常嚴厲。

「這個……我找不到他……」通常找不到老哥時都跟女人有關。他時常說有雜事不在家,也沒人知道他在哪又做了什麼。最後只剩我一個人陪荻野目了。

「沒用的兄弟。」她輕嘖一聲,瞪我一眼。

「說什麼話,我還是來了啊,是你太突然……」還忘掉我救過你一命——但我也不敢說。

荻野目充耳不聞,望著黑暗的車窗。

「如果你像之前一樣想偷看我的日記,或搶走它的話……」她倏地看向我。

「我知道啦,那你就不會借給我了。還要立刻燒掉它對吧?」我深深嘆一口氣。

「就算是為了陽球,這點我還是無法讓步,我接下來的計畫絕不能失敗。」荻野目視線轉回黑壓壓的車窗。

「計畫?」

「M計畫,是最大的考驗。」荻野目似乎沒在聽我說話,表情富含深意。

M計畫?該不會是指Marriage,結婚的「M」吧?我瞥向她認真的側臉。即使荻野目是跟蹤狂,我還是不願相信她有想到這種地步。

「你到底幫還是不幫?」荻野目問。

「會幫,我幫就是了吧!」我自暴自棄地回她。

最近天氣好的日子,我幾乎都和荻野目一同度過,真不禁懷念之前和陽球在家洗衣打掃,相視而笑的時光。在她和老哥種植草莓的地方,搭著一支小巧的手工草莓形立牌。可愛的妹妹用笑容迎向我說:「結果時就來吃吧!」這是我曾有的幸福日常。為什麼如今演變成我要參與跟蹤狂少女的可疑計畫呢?

我們來到東高圓寺的荻野目家。那天我沒踏進她的房間,今天則有別的狀況讓我進不去:堆積如山的瓦楞紙廂,擋住通往家裡的路。

「怎麼回事?你要搬家嗎?」我啞口無言。

「差不多。快搬!」荻野目說得輕描淡寫。

「搬這全部?」

「沒錯,所以才叫你們兄弟一起來。沒辦法,你能搬多少就搬多少吧。」荻野目噘起嘴。

經過多次失敗嘗試,我把大量瓦楞紙箱綁著床墊,勉強一同背起來。但每件東西都搖搖晃晃,這是廢話,但真的好重。

「沒辦法多搬一些嗎?」她有些輕蔑。

我這副德性,別人都快分不出我跟床墊誰才是高倉晶馬了。光站著就很辛苦,根本沒辦法反唇相稽。相較之下單手拉著旅行箱繞來繞去的荻野目輕鬆很多。

「唔!」我搖搖晃晃踏出奇蹟的一步,趁勢再往前走幾步,一腳踏上某個柔軟的物體。

「笨蛋!」來不及確認踩到什麼,就被荻野目一把推開,連著行李跌在地上。

「你怎麼突然這樣啊!」我倒在地上大叫。

「你踩到小河和小海了!」荻野目抱著兩隻布偶瞪我。

「啥?」我一看,布偶分別是河童和海獺,所以才叫「小河」和「小海」。

「小河、小海,很痛吧,對不起。」荻野目溫柔地向布偶說話,牢牢將它們綁在旅行箱的把手上。

「喂,你該不會連這些都要帶去吧?」

「它們是我的家人,不管何時都要在一起。」

「家人哦。」說起來我也不清楚荻野目的家人有誰,在寬闊卻缺乏生活感的公寓里,除了她還有誰在住呢?

「這是基本吧!來,出發嘍。」

這女人應該不會安排車子,但也沒人背這麼多的行李還搭地下鐵,我邊想著這些事,邊跟在她後頭走著。企鵝二號一臉擔心地望著我。

「到了。」

「果然啊。」站在休息的荻野目旁邊,我望向多蕗家公寓那扇裝飾著風向雞的小巧門扉。

荻野目和上次被我們跟蹤時一樣,潛入公寓深處的多薯房間後側。難道她要我把行李運到地板下方嗎?

我暫且不管她,和捆在背上的巨大行李一起坐倒在地。

「別擋在這!」

荻野目一副我很礙事的樣子,我只好顫巍巍站起來。

她唰一聲攤開藍色防水布,仔細覆蓋堆積如山的行李。

「總之先這樣藏好。」

「我說,這裡是我們學校多蕗老師的公寓吧?」我問得吞吞吐吐。

荻野目睜大眼盯著我。

「就、就是學校有通訊錄嘛,離家很近不自覺就記起來了……」

突然之間,她安靜下來:

「要我借你日記,就乖乖照我的話做——你之前這樣說過吧?」

我趕緊把要出口的話吞下肚。

「別羅嗦這麼多,趕快做正事,還有很多行李要搬。」

「咦,還要搬啊?」一想到還有很多行李要搬,我都呆住了。

「黃昏前要全部搬完!」

我垂下頭,一句話也說不出。視線另一端是企鵝二號,它悠哉地舔著不知從何處摸來的冰淇淋,俯視著在地上爬行的螞蟻隊伍。

放學後的百貨公司屋頂,設有給孩子玩的遊樂器材及人工草坪,還有幾張白色庭園餐桌與成對的椅子。販售果汁、可麗餅及冰淇淋的攤販並排著。周遭流瀉著廉價遊樂園般的音樂,以及跑跑跳跳中孩子們的稚音。來往的是喧鬧的學生和牽著手的情侶。

冠葉前方,千鶴和唯手肘撐在桌上,悠閑地舔著冰淇淋。他拿出手機遞到她們面前,展示那封可疑的簡訊。

「送這封簡訊的是你們的誰?惡作劇要有限度。」

「我都說不知道了。」唯不耐煩地回答。

「對啊,寄件信箱又不是我們的。」千鶴在一旁幫腔。

「想隱瞞信箱,方法多得很。」話才講到一半,冠葉就意識到自己話中的古怪之處。

當初阿佐美在簡訊里打上會吸引自己的內容,把他叫出來赴約時,他因為心心念念企鵝罐,所以誤會了簡訊的本意。不過阿佐美在此之後馬上出事,惹出事端的那人或許最初就打算消除她腦中關於自己的記憶。如今察覺到這點,對方又故技重施傳來相同簡訊,可推測對方知道冠葉他們在找企鵝罐。不過能做到這點的人也不限於千鶴和唯。

追根究柢,阿佐美、千鶴和唯是怎麼取得這麼重要的情報?

「原來如此,還有幕後黑手啊?你們聽好,那傢伙比你們想像得更危險,連阿佐美——」說到一半,冠葉住口。

「久寶小姐怎麼了?」千鶴歪頭。

「沒事。」冠葉不曉得她們知道多少。聽到阿佐美的名字她們也沒露出驚訝的反應,說不定她們真以為那純粹是件倒霉的意外。

「話說回來,我聽久寶小姐說了,冠葉你又交了新女友?」唯瞪著冠葉。

「別再說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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