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天

隔天早上,我目送老爸出門後,很快也跟著出門。我搭乘地下鐵又轉公車後,趕在日頭完全升起前抵達的地方,就是位在長方形地圖左下角一帶的波卡。

該怎麼說呢,這裡真是個友善又極度開朗的地區,與市中心那種經過時尚風格洗禮的感覺截然不同,是個隨意塗滿了蠟筆風前衛色彩的舊城區。這裡原本是勞動階層居住的城鎮,還從中誕生了探戈這項舞蹈。

比起昨天去的名牌時裝店林立的雷科萊塔地區,這裡給我的感覺更平易近人。空氣中飄揚著某處傳來的音樂,四周全是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客。街上也有很多賣畫的攤子。我漫無目的地走在其中,也在成了探戈曲名的卡米尼托(ito)道路上悠哉閑晃,爾後四處參觀附近的蠟像館,以及放有各式各樣土產禮品的店家。

一整個上午到處觀光之後,我在面向馬路的餐廳解決了午餐,就再次開始移動。我沿著原路折回,走到河岸邊的公車站旁,邊以眼角餘光看向幾艘綁在岸邊的小船,邊放下隨身攜帶的滑板。

道路乾淨整潔,行人也不多。我再一次確認前方的路況,判定這裡沒有問題後,我一腳踩在滑板上確認觸戚,打算踢向地面往前滑行時——

從我剛離開的卡米尼托街道中,走出了一道吸引我目光的人影。

——精緻的五官和英國傳統紳士服裝。

我停住不動,單腳離開滑板踏在地上,河岸邊獨特的潮濕涼風撫上我的臉頰。

我絕不可能認錯。那是來程飛機上坐在我隔壁的那名少年。

「咦,阿勛?」

我驚訝地以目光追隨阿勛的背影。他邊仰頭看著塗成黃色的牆壁,邊慢條斯理地走著。看樣子是一個人。他走出卡米尼托街道後,我還以為會往我這邊走來,他卻直接向左轉彎。

阿勛應該是四處觀光吧,但連身為日本人的我都覺得這是幅奇妙的光景。因為周遭皆是穿著隨意的當地人和觀光客,卻有個穿著雪白襯衫,甚至扣起所有鈕扣還系領帶的年輕人,獨自一人混在其中。

阿勛沒有發現我,邊看著類似旅遊指南的書籍,邊走進岸邊無人的街道。

「那邊很危險吧……」

我想起了老爸先前曾囑咐的話:波卡那裡更危險,凡事要小心。

就在阿勛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街道的入口之際,我踩向滑板邊緣令它彈起再一把抓住後,便緊追著阿勛身影而去。

阿勛越來越深入荒涼的地區。牆壁上塗有油漆的建築物逐漸減少,反倒是簡陋又狹小的住家變得醒目,海潮的氣味越發濃烈。我轉頭看向來時的路。

儘管有些不安,我還是決定追上阿勛。總不能將一個不知人間險惡的大少爺丟在這種地方。

但麻煩的是,覺得不能丟下阿勛不管的人,不只我一個。

突然有兩個男人從路旁現身,插入我與阿勛之間,並朝著相同方向前進。他們都穿著品味低俗的骯髒翻領襯衫,其中一個是體型肥胖的褐發中年白人,而身材較高大的另一個年輕人則有著一頭黑髮與小麥色肌膚,是歐洲人與美洲原住民的混血兒麥士蒂索人(Mestizo)。兩人邊低聲討論,邊跟在阿勛身後。

「喂喂;這樣沒問題嗎……」

我也跟在阿勛後頭,並小心不被那兩人發現。

四周建築物的窗戶大多破裂無人修復,地上也散亂著紙箱、毛毯和生活垃圾,還能看到酪酊大醉的男人。但空氣中卻流泄著不知從哪棟屋子傳出、與這種地方格格不入的輕快音樂。

在一條狹窄小路的轉角轉彎後,我停下腳步躲在建築物的陰影里。因為那兩人終於出聲叫住阿勛。乍看之下,他們臉上還帶著親切和藹的笑容。阿勛也回應答腔。

「——語言沒問題嗎……」

見到阿勛毫無窒礙地與那兩個男人攀談,我想起了他曾在機上用西班牙語與空服員大嬸交談。

阿勛一開始表情很僵硬,但後來逐漸舒緩開來,現在則是邊指著旅遊書邊笑著說話。我鬆了口氣,但就在下一秒,那名麥士蒂索青年便若無其事地繞到阿勛身後,伸手捂住他的嘴。

「啊……!」

阿勛捉著麥士蒂索青年的手猛烈掙扎,但體力明顯相差懸殊。那名較高的青年抱起阿勛,打算將他帶往更深處。

「喂!你們快放開他!」

我不由得揚聲大喊,丟下滑板往前沖,這時的我早已忘了何謂恐懼。

男人們沒料到會殺出我這個程咬金,明顯露出慌張的神情,抱著阿勛拔腿就逃。

我卯足全力賓士在冷清建築物之間的臟污巷弄里,緊追著那兩個男人。對於毫無方向感的我來說,這些巷子簡直就像迷宮,而且對方有時會丟個大木箱阻撓,或是突然推倒紙箱堵住巷弄,讓我難以前行。加上他們對這裡的巷弄瞭若指掌,毫不遲疑地往前狂奔,漸漸地將我甩在身後。

「可惡!」我邊跑邊怒聲狂吼。

我整個人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是拼了命地追著他們。我踢開垃圾,盡量不讓身體撞到堆置物品和建築物,繼續往前奔跑。

但是在不知第幾個複雜的轉角之後,他們突然消失了蹤影。我環顧四周,只見自己身處在十字路口,四面八方都沒有他們的影子,我累得氣喘吁吁。

好陌生的地方。

由於我埋頭苦追,完全沒記路,現在連怎麼回到原來的路上也不曉得。不,現在最重要的是得儘快救出阿勛。

我鞭策著自己疲憊的身軀,再次邁開步伐。我到底在幹嘛啊?追到這裡就已經很吃力了,而且我跟阿勛也不算熟,還是放棄吧……雖然腦海中浮現了這些想法,但我甩了甩頭將其拋開。

好長一段時間,我漫無目標地走在又臭又長的巷弄里尋找,找著找著,就誤闖進了一條到處都堆滿木箱的街道。雖然身心俱疲,我仍邊走邊察看木箱內部,

最後走到了一條盡頭釘著木板的死胡同,當我嘆了口氣準備折回的時候,突然聽到了好像有人踢東西的聲響,於是回過頭去,只見木板下方晃過了一道白色影子。從封鎖住去路的木板縫隙間,可以看到那道白色影子在另一頭動來動去。

我躡手躡腳走近,蹲下來往裡頭一看,竟見到阿勛和與他相對的白人中年男子的腳。我凝神細看,卻沒見到那個麥土蒂索青年。我繞過左側的建築物,準備從另一邊移動到他們那裡。

走到了他們這邊後,我再次窺看,仍是只見到阿勛和白人男子。穿著花紋襯衫的男人背對著我,像要壓住阿勛般站定不動。男人的背部擋住了阿勛,我看不見他的臉。此時天空依然澄澈蔚藍,耳中也始終能聽到音樂聲。

奇怪的是,自我發現到他們至今,兩人就一直動也不動,只是站在那裡。

我一直提防著不見人影的麥士蒂索青年,但看見這幅奇怪的光景後,也不禁感到可疑。我暗下決心後,就儘可能不發出聲響地緩緩欺近白人身後。此刻,我彷彿可以聽見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

在我逼近的期間,他們仍是毫無動靜。我更是滿肚子問號。

突然間,遠處傳來了數名男子吵吵鬧鬧的說話聲,同時還能聽見他們踢開路旁垃圾的聲響。

糟了,他要是回頭就會看到我!

還來不及搞清楚狀況,我就已經下定決心,全力衝刺後用身體撞向男人肥厚的背部。下一秒,男人的身體就像泥偶般無力倒下,撞上一旁建築物的牆壁。

這也太簡單了吧?我腦袋一片混亂,盯著橫躺在地的男人看。只是撞他一下,應該不至於昏倒吧……?

「喂,你沒事吧?」

我詢問後,阿勛沒有回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神色有些怔忡。我再次看向男人。他似乎失去了意識,完全沒有起身的跡象。

我朝他走近,將他笨重的身體翻轉至正面。

在陽光的照耀下,他的胸口中央正刺著一把掌心大小的刀子,鮮血從中湧出,染紅了襯衫。男人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像是受到了驚嚇般,肌膚一點血色也沒有。

一陣冷顫竄過背脊,我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還絆到了一個散落的空罐。空罐發出了刺耳的匡當聲響滾了數圈。

「這、這是怎麼回事?這傢伙死了……」

我腳步踉蹌,同時下意識地看向阿勛。他夢囈般地囁嚅說道:

「他拿著刀子威脅我交出錢和護照……然後我們扭打在一起,刀子就刺中他了……」

音樂聲依然飄揚著。

午後的日頭還很耀眼,照亮了這條滿是塵埃且髒兮兮的死胡同。

我拉過呆站在原地的阿勛,走到離男人稍遠的地方。接著坐在避人耳目的巷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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